這一次,比夢裡的還要深、還要濃。
韓凜勉強支撐着身體,坐回椅子上。
雙眼空洞地,望向前方。
那裡,原該有的另一套桌椅消失了。
後頭牆壁上的窗戶,在日光映襯下,成了一塊淺淡的血點。
随着呼吸,漸次膨脹收縮。
宛若鮮活的心髒上,添的一道傷。
韓凜再次想起了那個夢——
其實,夢裡的具體細節他都已經忘了。
隻記得自己在呼喚秦川,接着就是一道寒光,與打在眼上的鮮血。
然而,還沒等他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心口傳來的劇痛,就強行将其從夢裡拎了出來。
直折磨的這個年輕帝王,臉色慘白、渾身戰栗。
如同身墜無間地獄。
等終于把這股逆行的氣血壓下去時,遠方天色已然透露出拂曉的灰白。
便是想睡,也不能睡了。
這沒來由的噩夢,韓凜其實早就習慣了。
自從與秦川分開,往日回憶隔三差五便要跳出來。
以一個美好的起點,将他引入。
又以各種各樣慘烈的結尾,将他驅逐。
尤其是下達了出征北夷的聖旨後,這種情況就變本加厲。
有時甚至不分夢境還是現實。
隻要一個恍惚,就可能招緻鬼魅橫行。
但這種情況,早已随着自己踏上前路,有所緩解。
從韓凜出了京城,宿在老鴉口的那一夜起,夢境就變得祥和而安定。
煞氣盡數散去之後,秦川太陽般溫暖和煦的笑意,便一直挂在夢裡,再也未曾落下。
“那這一、一遭……到、到底是怎麼了……”
韓凜收回思緒,邊用手揉着心口邊想。
刹那間,一個可怖的念頭,爬滿了他的四肢百骸。
然後,齊刷刷地湧入了韓凜腦海。
不由分說地,侵吞了他連日來的所有希望——
難道,那不是夢!
而是某種,心有靈犀的預言!
“不……不會的!”
韓凜的呼吸陡然加快。
心髒如被人捏在手裡,反複揉捏一樣疼。
可現下,他什麼都顧不得了,隻是一個勁兒地重複着。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沒來得及抱抱他……”
“他、他答應過我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
不知這樣念了多久,他的聲音終于慢慢低下去、小下去,也啞下去。
宛如一段段,從癡人嘴裡流出的夢呓……
“将軍,咱們已經連着趕了快三個時辰了!還是稍微休整下,歇歇腳吧!”
跟随在秦川身旁的孔毅,又一次提議道。
臉色的擔憂之色,愈發深重。
可秦川卻是連頭也不回。
隻說:“不必,盡早回到朔楊才是正事。”
“可是……您的傷?”孔毅還是把顧忌說了出來。
他倒不是自己覺得累,而是擔心秦川胸前的那道新傷。
誰讓那把刀這麼利,紮得又這麼深?
用了不知多少金瘡藥和細布,才勉強止住血。
這會子,恐怕早已崩開了。
秦川卻仍舊淡淡的。
仿佛兩人在讨論的,根本不是自己一樣。
“不要緊,這點兒小傷還要不了命,抓緊趕路吧。”
說着,又預備加快速度。
可他,還是低估了破軍的靈性。
無論自己怎麼驅趕,對方都隻是不情不願地快步蹬幾下,并不真的全力奔跑。
防止加重颠簸的感覺。
無奈之下,孔毅給另一邊的嚴飛陽使了個眼色,希望他能勸勸秦川。
再怎麼說,觸及胸口的刀傷,也是可大可小。
萬一一個不留神,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接收到訊号的嚴飛陽點點頭,給了孔毅一個開解的笑容。
但後者,真是半分都樂不出來。
仍是一臉沉重。
兩邊兒腮上,就像挂了好幾副秤砣似的,怎麼提都提不起來。
緊打幾下馬鞭,嚴飛陽趕到秦川身側。
這回,兩馬挨得很近。
跟他說話時,嚴飛陽也沒用尊稱。
隻是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也是,我也惦記向晚!”
“可就因為咱們有惦記的人,才得更加愛惜自個兒!好好留着這條命,回去見他們,不是嗎?”
見秦川眉宇略有松動,嚴飛陽繼續說:“何況,趕了這麼久,怕是其他傷員也受不住!該讓他們歇歇才是!”
“籲……”聽到這兒,秦川猛然勒住缰繩。
同時,向後做出個“停下”的手勢。
霎時間,寂靜從隊首迅速延展開去。
如同被推倒的麻将牌。
齊齊整整,沒有一絲多餘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