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穆王是何等樣人,怎會被這點兒小伎倆蒙蔽?
他一面任由孫著請罪,一面将目光投向了旁邊的韓冶。
看似是在詢問,這位侄兒的意見。
實則話鋒,句句沖着孫著而來。
“還是說,咱們陛下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不必聽人禀奏,便知千裡之外的局勢?”
孫著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看樣子,這一遭是非得鬧起來不可了……
“嘿嘿,皇叔這話倒真有點兒意思!”
自進殿後,一直如盆景擺設般立在一旁的韓冶,突然發了話。
他一手端起桌上的茶,一手指着自己道:
“我雖不知皇兄,有沒有未蔔先知的大能。但剛一收到消息,我就派人去了延壽山,這會子應該都快到了。”
從沒想過韓冶會主動出招的穆王,明顯是被這橫插的一杠,打亂了些許節奏。
令他不得不暫且擱下孫著,向着對方發問。
“哦?這倒是新鮮,連我都是剛得的消息,你怎麼就先遣人去了延壽山?”
穆王的聲音雖是笑着,一雙眼卻比刀子還利。
“嗐——”韓冶直視着穆王,大喇喇就坐到了椅子上。
他先是對着孫著道:“孫總管,再給我上杯茶吧!就要前日的金銀花茶!”
孫著簡直如蒙大赦,趕緊恭敬地退了出去。
心下,卻為淳王捏着一把汗。
穆王還要再問,可沒還等張口,就被韓冶早一步堵了回去。
隻見他坐沒個坐相地,陷在椅子裡。
語速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像是存心要勾人的火。
“侄兒前頭,不是被皇叔安排,給陳大大送公文去了嗎?剛出門兒沒走多遠,正巧聽見捷報傳進來,就立馬派人去告訴皇兄了!”
穆王這回沒再說話,盯着韓冶的臉使勁兒看了會兒。
才問:“聽說你三天兩頭往延壽山跑,陛下的病可有好轉?”
“唉,怎麼說呢?”韓冶竟然十分罕見地,沒有直接回答。
“張禦醫說,皇兄這病不險但奇。”
“趕上好的時候,一連幾天都精神奕奕;不好的時候心悸頻頻、頭痛難當,連床都下不了。”
“我估計啊,皇兄這就是心病!現在邊郡守軍獲勝,等過幾天秦大哥的飛騎營,再傳個好消息回來,皇兄肯定能好!”
他自顧自說着,甚至還擺出一臉認真。
瞧那架勢,是想讓穆王幫着分析分析,自己想得對不對。
“行了行了,都什麼年紀了,還沒大沒小的!”
穆王看實在問不出什麼,也不便多做糾纏。
隻好逮着韓冶,數落了幾句。
“一個王爺,天天滿口稱兄道弟的,像什麼樣子?坐卧也沒個正行兒,當心被朝臣拿住話把兒,好好參上一本!”
韓冶一聽,瞬間就像個洩了氣的皮球。
搭拉着腦袋,從椅子上站起來。
雙手規規矩矩垂在兩邊,道:“皇叔教訓得是,侄兒一定改過。”
微微塌下去的後背,顯示出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懼怕,讓人很難不信服。
圍着韓冶囑咐交代幾句後,穆王擺着手準備打道回府。
走至門前時,他回過頭冷不丁冒出一句。
“依你看,陛下這病,得病到幾時呢?”
“這……侄兒不敢胡說……”
這種趁人放松時的突然襲擊,原本最難防。
可韓冶剛剛才被教訓一通,現下表現得膽怯點兒、老實點兒,反而顯得十分可信。
又符合一個晚輩,在長輩跟前的身份。
“但侄兒想,後面中州與北夷的商談,皇兄定然不會坐視不管。到時候,哪怕病隻好了七八分,皇兄也必會回來主持朝局。”
穆王聽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沒有再說什麼,邁步離開了大殿。
孫著随後端着茶轉出,将蓋碗放到淳王手邊的小桌上。
“奴才謝過淳王殿下!”
言語裡,透着股勞累過三天三夜後的疲倦。
“哎喲,可吓死我了……”
韓冶用袖子抹抹自己額頭,幾乎是跌着倒進的椅子。
小聲嘟囔着:“皇兄的病好不好,我是不知道……可要再來這麼幾出,咱倆的命怕要夠瞧喽!”
孫著撚着拂塵的塵柄,一時也沒了話頭。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方面惦記韓凜是否安好,一方面又得時時為戰事揪心。
隔三差五地,還要跟穆王和諸位大臣過上兩招,。
真可謂是應接不暇、疲于奔命。
就在孫著出神地當口,韓冶結結巴巴地,道出了二人此刻的心聲。
“沒、沒想到,一份捷報,就能做出這許、許多文章……老天保佑,千、千萬别……别再來一次了……”
他捏着茶碗,猛往嘴裡灌了幾口。
喉嚨冒出的咕噜聲,是方才對陣時恐懼的餘音。
而同樣一份捷報,經由挂着笑的内監們傳進後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