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倒了兩口不怎麼利索的氣兒後,韓冶才撣撣衣服向孫著告辭。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孫總管,您也快去陪皇兄吧!”
“恭送淳王殿下。”孫著的音調與臉色一同,回歸到了最平常的樣子。
仿佛老樹下的一口古井,經年累月地盤在那裡,早已無人留心在意。
韓冶可以說,是蹦着下的台階。
他當然知道這樣做不合規矩,但自己實在是太高興、太開心了。
直想扯着嗓子朝天喊幾聲,可又怕驚動了人。
隻好把力氣,都使在了腿腳上。
望着淳王的背影,如一顆皮球般彈出宮牆外,孫著才回過身掩上書房的門。
他動作是那麼慢,半點兒響動都沒發出來。
當然,更沒驚擾到,屋裡仍在對峙的韓凜與穆王二人。
“陛下的請罪,老臣實在擔當不起,還是快快起來吧。”
穆王站在三尺開外的地方。
言語上有禮有節,隻是行動上,并未表現出半分原諒與親昵。
韓凜并沒說什麼,執手又拜了一次後,才将身體回正。
一雙眼睛,緊緊盯着面前的穆王。
光明磊落、正直坦蕩。
穆王明白,他這是要開誠布公的意思。
而自己,卻不敢讓對方,把話直接說出來。
畢竟,那個真相太過颠覆禮法傳統。
即使自己能勉強接受,中州朝堂也絕對容不下如此荒謬的理由。
無奈之下,穆王隻好把真心想問的話,藏在眼睛裡。
用與韓凜一樣的目光,回望這個身為帝王的侄兒。
“你是去……見他了?”沉默借由穆王站立的位置,向周圍擴散開去。
把屋子裡的溫度都拉低了。
“是,是去見他了。”韓凜回給對方一個肯定的眼神,身形卻是絲毫未動。
早在兩人目光交彙的一瞬間,韓凜就已經明白了——
皇叔他,其實什麼都知道!
他想要一個确實的答案,可又怕聽到那個答案。
所以隻能聲東擊西、言不由衷。
把真話藏在假話裡,一如把水倒進海裡。
“皇叔,先别急着動氣責備侄兒……”
韓凜口中說着全然不相關的話,算是以此告知穆王,自己懂得他的苦心。
“此次不告而别,實在是事出有因。”
“哦?陛下這話倒是輕巧啊!”穆王挪動步子,不待韓凜讓座,便挑了張椅子。
“那老臣倒是想聽聽,這事從何來、因從何起?”
他脊背挺得筆直,眸子裡閃動着深邃的光芒,令人捉摸不透。
“你這麼做,當真不後悔嗎?”
“侄兒在這件事上,已經後悔過一次!這次絕不會再重蹈覆轍!”韓凜的眼神很是堅定。
猶如千萬座大山高川,被死死釘在裡面,絕無動搖的可能。
隻不過,他口中吐出的言語,依舊悅耳動聽。
宛若山下,搖曳綻放的一樹樹桃花。
“原本,侄兒的确是在青綠齋安心靜養的……且一段時日下來,自覺身體漸愈、精神煥發,不日便想回宮……”
韓凜講得不緊不慢,條理清晰,一看就是提前演練過的。
“誰知那日夢中,忽遇金翅雁馱着高祖牌位,自西北方向飛抵青綠齋中……”
“說是受高祖囑托前來傳信……請侄兒務必親臨朔楊,迎回中州遺落在北夷的聖物……”
接過内監換上來的新茶,穆王語氣裡出現了一絲和緩。
“陛下所言,當真奇異。隻不知究竟是何聖物,能請得動金翅雁,千裡迢迢前來托夢呢?”
不得不說,這個理由很好、非常好、好極了!
忠孝仁義,就沒有沾不上的!
往外一說,誰還能怪罪天子不顧朝政、隻身犯險?
怕是抓緊添油加醋,向世人散播成美談佳話,還嫌來不及呢!
但眼下,最重要的問題就是,這“聖物”的分量一定要夠重——重到讓人一聽,就再也說不出二話才行!
對此,穆王心裡多少有了些盤算。
亦對飛騎營和那位前将軍,多了幾分欽佩與贊賞。
微微點過頭後,那位秦姓少年的身影,模糊地映在了穆王眼中。
跟前方立着的韓凜,逐漸融為一體。
“那你有沒有想過,身為帝王和将軍,背負着一段永遠為世所不容的感情,你們将來要面臨什麼?”
無言地詢問,伴着不經意流露出的歎息,一并敲進了韓凜眼睛裡。
他知道,穆王歎的不僅僅是自己。
還有那些在漫長歲月中,難以償還得妥協與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