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身處這片空寂中。
跟着那亮走着、順着那光行着。
不知不覺,便看見了兒時的自己與韓凜。
那時,他們的個頭還差不多高。
年幼的秦川,将雙手交叉枕在後腦勺上。
邁着左右開弓的步子,正大喇喇往前走。
韓凜則優雅地背着手,微微側身看向自己,笑容悠遠清麗。
一身遠天藍色長衫在夜光映襯下,更顯姿容端麗、身形曼妙。
秦川笑了。
他松開手裡的缰繩,跟随前方幻影,向着内心深處最期待的地方走去。
這一回,他頑固堅定、絕無動搖!
而前方指引他的兩個影子,亦随着路途漫漫,漸漸長大了。
可此時,秦川卻驚訝地發現——
原本陪在韓凜身邊的自己,不見了!
長街上,隻剩下那個單薄孤寂的少年。
踉踉跄跄往前行着。
背影倔強固執、始終如初。
驟起的涼風,扯亂了他的衣衫,将本就單弱的肩背,吹皺成了一團。
少年抱住自己胳膊,顫抖着瑟縮了幾下。
口中呼出的白氣,刺痛了秦川雙目。
可少年的腳步,卻始終未曾停下。
哪怕被狂風刮得東倒西歪、搖搖欲墜。
亦未曾有過半分遲疑猶豫,更不曾跌倒或求饒。
秦川的呼吸亂了……
他知道,這是那些年中,獨自背負起隐秘與血腥的韓凜。
為了活下去,為了赢得勝利。
為了對抗命運的傾軋,為了反抗世事的不公。
他推開了身邊所有人。
孤零零地踏上了一條,也許根本就看不到結局的路。
松下的缰繩,從新握緊了。
是的,自己曾經答應過韓凜,再也不會将他一個人留在黑夜裡。
哪怕是幻影中的,也不行!
秦川驅使着破軍往前奔去。
尖厲的風聲掠過耳畔,攪弄起歲月沉澱後的憤怒與不甘。
一下下,研磨着他的心髒。
但很快秦川就絕望地發現,無論破軍追得多麼賣力,自己還是無法觸碰到,那團寂寞的影子。
韓凜永遠都在距離自己幾步的地方,艱難而頑強地行着。
越走越穩、越長越高。
最後終于披上了皇袍,成為了這片土地上新的主宰者。
輕緩地歎息,自秦川口中幽幽綻放開來。
刹那間,真實和虛幻的屏障,似乎被這聲音擾動了一下。
那團孤清的影子,停下腳步、轉過頭。
對着秦川所在的方向,望了過來。
接着,另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了。
他嵌着和秦川一模一樣的璀璨眼睛,挂着和秦川一模一樣的明朗笑容。
懷着和秦川一模一樣的火熱真誠,拉起韓凜的手。
陪着他,義無反顧地走進了那場,經年不散的大雪。
秦川認得那雪——
那是華英山上的雪、是年初三時的雪、是小佛堂外的雪。
更是見證了他們從青澀到熱戀、從熱戀到分離的雪。
比淚水澄澈,比鮮血熾烈。
比世間一切都公正無私、天真純粹。
幻境中的雪花,落滿了兩人頭頂。
秦川看到,他們牽在一起的手,正被時間刻滿幹裂的紋路。
身形也逐漸佝偻了。
肩膀不再寬闊、脊背不再筆直。
連步子都拖沓了許多。
像是某種岔了音的樂器,所撥彈出的旋律,蒼老又嘶啞。
秦川眼裡,倒映出一輪滿月。
就着粼動的波光,将鼻尖都壓酸了。
可他愣是一聲都不敢哭,怕打擾到前方那兩個步履蹒跚的老者。
這樣走了有多久呢?
秦川并不知道。
因為在他眼裡,這條迎接愛人的路,長得好似把自己一生都用完了。
随着老人腳步停下的,還有破軍的馬蹄聲。
當秦川回過神來時,隻見他們攜手含笑望着自己。
眼神中,流淌出平靜的慈悲與祥和。
然後,就消失了。
如出現時,一樣猝不及防。
緊跟着出現在秦川眼前的,是一身鮮衣風流的韓凜。
噙着跟想象中别無二緻的輕柔笑意,立在朱門金瓦的宮牆邊。
目光灼灼地,擡頭看着自己。
他的衣擺被風微微吹起,連帶身後長發亦徐徐飄動着。
在這月影清輝下,竟是說不出的仙姿玉色、風華絕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