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帶着疑問的目光,落到儲陳身上。
對方卻隻沖他擠擠眼。
一副“你就請好吧”的表情,便打發了秦川。
使其馬上就反應過來——這裡頭有貓膩。
可又一轉念,反正隻是換了種酒喝,能出什麼事兒呢?
也就重新安下心來。
笑容中,甚至透出股“迎接挑戰”的酣暢。
然而這種坦蕩無畏,随着儲陳将清澈玉液倒進杯裡,還是令秦川犯起難來。
他認出來了,是十分有名的杏花村汾酒。
從古至今就以清香純正、入口芳綿而聞名。
但奈何度數實在不低。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秦川不禁想起自己十歲時,偷喝的那壇子新豐。
以及之後吐到天昏地暗、撒潑打賴的樣子。
背後冷汗和腹内震顫,幾乎是同時抵達的。
在前後雙重夾擊下,秦川擡手摸上了自己後脖頸。
也不知怎麼回事,聞着這酒,他總能聽到“唰唰”的磨刀聲。
眼前還時不時倒映出,韓凜當日在駐馬樓裡,凜冽而鋒利的笑容。
戰戰兢兢吞下一口積攢的口水,秦川隻得在心中反複默念:
這是公事!這是公事!我是為中州接待貴客才喝酒的!
還别說,如此一記“自我安慰”,倒還真起了作用。
不僅提醒他今次酒烈,自己不可喝得過快過急。
還解除了某種從十歲起,就埋下的封印。
使其幾乎當場站起來喊——“好!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隻是還沒等秦川,從這等豪言壯語中緩過神來。
儲陳那邊就端起了杯。
雙臂擡得平平,肩膀也很值。
神色更是鄭重裡,帶着滿滿的尊敬。
好在少年言語,依舊利落幹脆。
隻說了句:“兄長,這一杯,愚弟先幹為敬!”
接着便舉起手、仰起頭,将瓊漿灌進喉頭。
一整套動作,真可謂是大開大合、潇灑落拓。
當然,如果沒有中間的停頓卡殼,就更完美了……
見對方已然擺出架勢,秦川亦連忙回禮。
端起面前酒杯,正想一飲而盡時,卻發現儲陳的動作止住了。
那昂着頭擡着臂,進退兩難的樣子,像極了記憶中的自己。
唯一不同是,這家夥停了一會兒,還是把剩下的酒液喝了進去。
撂下杯後,還沖着自己咧出個笑。
可這笑在秦川看來,還真不比哭好看到哪裡去。
尤其是少年灼紅的耳根,以及擰成一股繩似的眉毛。
無不昭示着辛苦與煎熬。
見此情形,秦川也顧不上自己酒量如何了。
登時一個擡手,将杯中物潑進嘴裡。
忍受着一路傾瀉而下的芬芳與灼燒,起身拿過碗為其盛粥。
邊盛,邊振振有詞。
“杏花村度數那麼高,你肚子裡又沒什麼東西,幹喝不難受才怪!快,把這粥用了,能舒服些!”
再觀對面儲陳,此時臉色已恢複如常,卻也沒了适才的豪氣幹雲。
老老實實接過碗、拿過勺。
對着秦川幹笑兩聲,安安靜靜用起了粥。
沒想到,這法子的确管用得緊!
幾口下肚,胃内翻湧就大有平息之勢。
憨厚的笑容再度回到臉上,一邊開心地搖頭晃腦,一邊吃完了滿滿一份碧梗粥。
秦川看着對方那幅,天真到近乎憨傻的樣子。
又瞅了瞅桌上,一字排開的四壇子杏花村。
心内不由狠狠加了小心。
他總有那麼一股不算強烈,卻莫名堅定的預感——
那就是這頓飯,絕不會如此風平浪靜結束。
重添了一碗粥後,菜也陸續上來了。
令人一聞難忘的香氣,伴着怎麼看怎麼誘人的油亮色澤,讓儲陳滿血複活。
他先是雙腳離地歡呼一聲,緊跟着抄起筷子。
搓了下鼻子,左右開弓享用起來。
秦川是真像位,照顧着自家弟弟的兄長。
一面搖頭,一面慢條斯理用菜。
其間還頻頻起身布菜盛湯。
無微不至地照顧着面前這位,遠道而來的知己兄弟。
酒酣耳熱之際,儲陳很自然問起了飛騎營與北夷一戰。
秦川也都笑着一一作答。
尤其是他們如何在缺少人手的情況下,分批次趕赴朔楊這一段,交代得尤為清楚。
在他看來,戰場對峙、兩軍拼殺固然重要。
但先期的未雨綢缪、排兵布陣才更見真功夫。
前頭有一步算不到,後面結局就有可能與預料中相去甚遠。
戰争,從來不是一腔熱血的莽撞冒險。
而是穩紮穩打下的籌劃與謀算。
有些招看似再奇再險,背後都有着必得如此的充分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