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冷冷清清的大堂,也因着這爽朗笑聲,熱鬧亮堂起來。
不一會兒,便招來了兩桌客。
賈複拿眼去瞅,發現來人正是先前攀談過的兩家商隊。
自己跟祝明,還順手幫了他們點兒小忙。
這不,等不得坐定,兩家管事兒就認出了二人。
一面笑一面抱拳拱手,走上來打招呼。
漂泊江湖中,再見即舊識。
何況柳堤這地方,碰見同為京城的買賣人,怎麼也算得上“他鄉遇故知”了。
衆人客氣一番,自然是讓着請着坐到一處。
大家叔伯兄弟互相亂認一通,着實親香體貼,頗有俠士豪情。
整個過程中,蕭路話并不多。
隻仔細打量着那兩家商隊,皆是老子帶兒子的搭配。
算不得什麼大買賣人,難怪會經不起南夏兵丁一味敲詐。
小二手腳麻利,不等吩咐就将大壺擺了上來。
每桌一壺,周到非常。
他這個人啊就喜歡每日忙忙碌碌、熱熱鬧鬧的。
最是個天生閑不住的命。
蕭路幾人看着另一桌上,自稱“江伯”的老漢,痛快灌下一碗溫茶。
顧不上擦掉唇邊水漬,開口便罵起南夏朝廷。
真别說,他罵得那調子啊,有快有慢,很是抑揚頓挫。
好聽的,跟出戲似的。
等抒發得差不多了,才晃悠着腦袋感歎。
“唉,這南夏朝廷啊,不僅咱們生意人罵……他們自己老百姓罵起來,那更是厲害……”
又接過碗遞上來的茶,江伯潤了潤嗓子。
緊跟着念叨:“就拿前年動工的千鶴亭跟萬松台來說吧——”
“聽聞是給體弱多病的太子祈福所建,走的也是公家賬。可大家都在傳,那亭台就是用收上去的花栖稅蓋的!”
“哎哎哎,這事兒我也聽說了!”另一家年輕小夥子,看終于有機會說話,連忙趨身向前。
“那亭台就建在都城北面的靈雲山上。”
“為配這名兒,南夏皇帝還特别命人,飼白鶴千羽,植青松萬棵,給自己孩子祈福增壽呐!”
一聲無人覺察的苦笑,在蕭路唇邊徘徊許久,終是散在了閑言閑語中。
這些日子,他早已習慣了“陸笙”帶給自己的種種改變。
甚少在人前,顯示出蕭路本人的意願或想法。
然而這一次,他忍不住了。
聽着那誇張到極點的訛傳,蕭路在心裡暗暗歎出句。
“可見這居上位的人啊,半點兒錯不得……一錯,便全錯了……”
其實早在花栖稅制定之初,蕭路就跟秦淮讨論過這個問題。
兩人一緻認為,南夏帝此舉雖是為國為民,卻不免操之過急、責之過嚴。
單靠處罰銀錢,根本無法從源頭上扭轉民間風氣。
搞不好還會自食苦果,殃及社稷。
如今看來,真是句句先招、字字成谶。
況且,蕭路心裡頭一直存着種感覺——
那就是,南夏帝跟自己見過的韓凜,并不是同一類帝王。
中州廟堂上坐着的那個年輕人,無欲無私可謂到了極點。
他心裡面裝着的,從來隻有家國天下。
必要時可以為此犧牲一切,包括自己那條命。
這是種,慷慨到博大的公正。
摒棄一切雜念,剔除所有私情,求的就是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在命運那杆秤上,他壓的永遠是自己。
就這一點而言,韓凜手下沒有棋子。
因他早早,就跟其他人一起上了場。
隻要時間允許,對方并不介意就這麼走下去、賭下去。
但南夏帝不一樣!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還是個普通人。
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患得患失。
會為着私心,做出些帝王不該做、更不能做的事。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這遭,南夏着實危矣……
等蕭路想完這些,把自己重新套回“陸笙”皮囊裡時。
對面兩桌,已然聊到各自帶來的那批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