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得這麼緊,一起走肯定是不成了!”賈複盤算着,目光深邃且沉重。
絕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幸虧咱們早防着一手——打從雲溪出來,就沒一塊兒行動過,趕路住店皆分成兩波!瞧瞧,這不就用上了?”話畢,吳漢笑着看向寇恂。
“是啊,還是你未雨綢缪,想得長遠!”這麼一說,連帶賈複也樂了。
一邊晃浪着腦袋,一邊拍寇恂胳膊。
對面卻是半點兒笑不出來。
同樣身為軍人,寇恂怎會不懂這裡頭的意思?
若對方隻想拿人回去審問,大可早早動手。
将自己一行堵在客店裡,而不是一直躲暗處跟着。
此事關乎兩國軍機,誰會介意錯拿錯抓?
莫說秘密實行逮捕,便是大張旗鼓将店子整個圍起來,隻要由頭得當一切都合情合理。
如此明目張膽,又遲遲不肯出擊。
無非是想等人出城,尋片僻靜林子好斬草除根。
然而這番嚴絲合縫的分析,卻是整場裡最讓蕭路感覺疑惑的——他當然相信跟前幾人判斷。
可秦川識人的眼光,自己亦深信不疑。
蕭路自問,雖與儲陳隻有一面之緣。
但那孩子絕不是個有勇無謀、濫殺無辜的暴徒。
此一回,必定有人從中作梗、假傳軍令。
手擱在窗台上,不知何時已攥到發抖。
等回過神來時,蕭路眼中蓄滿淚水,卻始終沒有掉下來。
“軍中兵士如此,南夏亡國不遠矣……”他恨恨念出這詛咒般的話語,身後門扉音聲而開。
“先生,快跟我走!”是寇恂。
“外頭馬車和護衛都備好了,我身上有令牌,咱們連夜回京!”并無任何表情的臉上,隻有語調激昂。
“好。”蕭路答應一聲,起身攬好桌上包裹,跟随其向樓下走去。
動作流暢自然,卻看不出生氣。
客店門前玉塘駐軍統領馮異,正親率部下等候在外。
在場衆人皆身着便服,車馬亦無任何任何裝飾點綴,完全就是副日常樣子。
從這兩點便可看出,其心思細膩,考慮更是周詳。
蕭路跨出門檻走至馮異身前,待要拱手行禮,卻被對方一把攔下。
不高不低的聲音傳過來,剛好夠三人聽見。
“先生别客氣,事情我都知道了——”
不得不說馮異嗓音渾厚有力,最适合在這種時刻安撫人心。
“放心,你們一走,我就派人進盛棠打聽。若尚存一線生機,自然最好。”
“如果……也得探個準信兒,給家裡人個交代……”
蕭路聞言執意拜謝。
他推開馮異托着自己胳膊的手,朝眼前人深施一禮。
時間似乎止在了這一刻,四下無聲、肅穆岑寂。
“馮将軍此心蕭某感銘,隻不過……”不等他把話說完,對面就明白了蕭路意思。
點點頭保證道:“先生放心,軍中暗探早在盛棠經營多年,便是南夏營中亦有不少耳目。定不會被他們抓住辮子,使朝廷難做。”
“既如此,蕭某再謝馮将軍。”結尾一拜重若千鈞。
寇恂更是緊随其後,以軍禮還報摯友。
馮異受下兩人囑托,隻說了句:“時間緊迫,二位還是快些上路吧。”
想了想,又補充道:“先生啟程的消息,馮某已派手下副将,八百裡加急傳回京中。想來不日即可抵達,二位到了京城,不必費心接應等事。”
“好,有勞了……”寇恂掀開車簾,低聲回應。
一瞬間,馮異覺得面前好友,像是老了十歲或是煎熬了二十歲。
歎息壓在舌頭底下,他擺擺手。
目送兩人,逐漸消失在道路盡頭。
車輪滾滾向前,廂中之人對坐無言。
寇恂把包袱緊緊護在心口,用力到渾身都在顫抖。
蕭路知道他在想什麼。
可就因為知道,才沒法開口勸慰。
身為随行護衛,保得使者平安回京,固然令其放心。
可寇恂自己,作為路途上最後一道保險,已是早早存了死志。
如今四人領命一人得歸,還不如共赴黃泉,來得欣喜痛快。
寇恂閉起眼将頭靠在車廂上,強忍着打轉兒的淚水。
而一切也皆如蕭路所料——自登上車駕這一刻起,兩人性命便宣告無虞。
不負朝廷信任、不違戰友托付。
對于一個軍人來說,的的确确是最重要的!
可說句私心話,内心裡他是多想跟鄧禹、吳漢、賈複一起,死在歸程路上。
現在的寇恂,很疲倦也很悲傷。
難過到甚至找不出,生存的價值和意義。
他捧着懷中之物,全身抖得更厲害了。
一陣颠簸自腳下傳來。
或許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寇恂不知怎麼竟想起多年前,自己與吳漢同入軍營當天,對方說過的話。
“我啊活一天就當一天兵!什麼時候老得道兒都走不動了,再讓人擡着給我退下來!”
“要不然,就早早死在戰場上,也算不白穿這身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