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好話都給他說盡了!不知道的還以為,真是個憂國憂民、奉公體國的好官!”秦川攥着酒杯,冷眼旁觀。
“邱大人此言差矣。”誰都不曾料到的聲音破空而出。
韓凜一愣,竟是廷尉齊之嘉。
“中州百年國祚來之不易,憶苦思甜、撫今追昔,才能承上起下、繼往開來。”
别看隻有兩句話,卻句句戳中要害。
上為列祖列宗,下為黎民百姓,不愧“忠義磊落”之名。
眼看己方氣焰,即将被打壓殆盡。
本想隔岸觀火的馮大人,隻能冒險啟奏。
“齊大人所說未雨綢缪、居安思危,實屬高瞻遠矚之舉。”
“然陛下在位六年,中州蒸蒸日上,新春佳節多博些好彩頭,亦是人之常情。總比那喊打喊殺、舞刀弄槍,來得讓人心安呐。”
豈料不等其擺出痛心疾首之狀,不遠處黃磬一聲冷笑就打斷了演出。
“馮大人想必是,不勝酒力看花了眼,此戲中何來打殺情節?”
“内監宮女全安撫好了,陳叔寶也從井裡撈出來了,何來刀兵相向呢?倒是您這話旁敲側擊的,不知是何用心!”
此言一出,馮大人趕忙出列叩拜。
一面磕頭如搗蒜,一面口稱“罪臣”。
邱大人早已收了性子,戰戰兢兢呆立原地。
幸而徐銘石看不過去,幫着解圍告罪道:“馮大人過于醉心戲台。以戲鑒史、借文喻今,一時忘情,請陛下莫要怪罪。”
“呵呵呵,徐大人此語甚妙!”齊王笑聲若陽春曉月。
“中州向來文武并重,馮大人筆杆子拿膩了,難免向往疆場豪情,呵呵呵。”
頑話雖是不痛不癢,卻也極盡諷刺挖苦。
顯然馮不過是個引子,内裡深意倒像沖着徐銘石去的。
“若論文官表率,朝中百官當屬陳相一馬當先。”
對方腦子轉得快,一招李代桃僵便将當朝丞相拖下了水,大有不肯善了之意。
陳瑜亭捋捋胡須,氣定神閑挺直腰闆。
看都沒看徐銘石一眼,直往殿上拜道。
“啟禀陛下,依臣看不管文戲還是武戲,隻要聖上、忠王殿下、各位王爺同僚看得高興喜歡,就是好戲。”
忠王從紛争開始起,就一直垂着頭。
現下擡了擡耷拉的眼皮,似是堪堪聽清了後面半句。
旋即樂道:“嗯,高興,喜歡……這又是帝王将相,又是才子佳人的,怎麼不喜歡……”
秦川心裡,真是佩服到五體投地!
寥寥數語,就将機鋒從禍福吉兇、文武之争,替換成戲文高妙、曲調熱鬧。
這春風化雨的本事,不服不行啊。
“哈哈哈哈哈哈——”穆王瞅準機會橫插一杠。
“大哥鳳眼回春,還是這麼會品!來來來,弟弟我敬您一杯!”言畢端起酒盞,笑對忠王。
對面則緩慢側過頭去,将将支起的眉毛重新落了回來,半晌不曾接話。
似在回憶對方說了什麼,又好似根本沒有聽見。
及至看清捧着的酒杯,才後知後覺擺擺手。
将目光轉回殿上道:“什麼品不品……老眼昏花的,湊個趣兒罷了……”
邊說邊晃悠悠,舉起自己桌上杯盞。
“陛下顧念老朽愛聽戲……一把年紀耳聾眼瞎,才選了這麼出好的……”
杯已經擡起來了。
舉在半空,明顯有些不穩。
忠王歇了口氣,以能發出的最大音量,朝韓凜拜道:“陛下聖明!”
僅此一句秦川便像看見了,沉舟側畔過千帆,病樹前頭春萬木。
衆人亦趕緊随之祝酒。
霎時間,口誦聖明之聲萦繞耳畔。
不管是真心擁護,還是假意妥協,皆埋在這瓊漿玉液之中。
韓凜倒是不介意,輕笑三下,一飲而盡。
他本就不指望朝廷内部鐵闆一塊。
“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沒人比其更清楚。
此番需要達成的效果,不過是壓制膽小觀望者,揪出包藏禍心者。
以及團結各方有志之士,為将來做準備。
“呵呵呵,酒喝得差不多了。”在歡伯裡滾過一圈兒的聲音,真是愈加悅耳動聽。
短短一句,就撓的秦川心癢難耐。
“是時候換點兒新鮮花樣兒上來,方可解諸位疲醉之态。”眼神化作無形雙手,繞着韓凜撫過一圈又一圈。
是以當對方說“換花樣”時,這傻小子完全沒琢磨過來。
隻以為要上新菜,還眼巴巴往殿外瞅。
畢竟自己是真沒吃飽啊!
碗碟裡雖剩了些,可那都是為着規矩充門面的。
酒也快見底了,再喝怕是要趕不上,後頭慶賀之用。
聽着肚子裡颠來倒去、叽裡咕噜的叫聲。
年輕人一早打定主意,等兩人上了街,定要先買幾個紅薯墊墊。
懷着滿腹憧憬,秦川伸直脖子往外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