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已是清晨時分。
清潤濕氣混合着泥土芬芳,直往人毛孔裡鑽。
韓凜循着聲響往窗戶方向看去。
不禁輕輕一笑,兀自念道:“真好啊……又是清明雨……”
随之想起許多年前,兩人初次的夜晚。
蒙着些歲月柔光,他轉頭望回榻上。
那裡秦川正四敞大開睡着,兩條長腿直直伸開,胳膊一蜷一平。
活像個大孩子。
韓凜悄悄起身下地,隻覺渾身酸痛,下巴都是木的。
擡手取衣裳時,腕子竟不受控地來回抖,險些打翻架子。
沒辦法,他隻好将衣衫,連裡帶外抱進懷裡。
又用最小力氣,把門推開一條縫兒,自個兒行至外間洗漱。
剛掩上卧房,韓凜便發現了桌上那株桃花枝。
丫杈曲折,芳菲彌章。
笑聲如春風,拂過盛放的武陵枝頭。
他走過去,以指尖輕觸花蕊,動作比撩撥雲朵還要柔。
心下知道,是秦川想着今年去不成青綠齋。
回城路上,特意摘了這些來聊作慰藉。
“呵呵呵,也不知他從哪兒尋得……還騎馬護着回來,真是個傻小子……”
韓凜一面喜一面自語,更衣洗漱的步驟,亦因這枝春情而放慢不少。
“阿……阿嚏……”接連不止的噴嚏,将秦川從睡夢中提溜出來。
趕不及睜開眼,下意識就往身邊摸。
“沒有!”壓皺的衾單,一通劃拉後果然更亂了。
秦川不由大驚,急忙往枕頭上找。
“還是沒有!”他一個激靈從榻上躍起。
雙目原睜,驚懼遠遠多過于茫然。
卻瞧對方正衣衫簇新、青絲光潔,端坐桌前慢悠悠品茶呢。
“你、你什麼時候起的?怎麼也不、不叫我?”
把心重新按回肚子裡,秦川摸着自己腦袋,一句話問得黏黏糊糊。
“我這不是看秦将軍睡得正香,又磨牙又說夢話的!實在不忍心打擾,隻好自己先起喽!”
韓凜撩着下擺,搭上一條腿,半歪身子擔在桌上,故意那話逗他。
回憶了下昨夜最後的場景,秦川竟真就這麼信了。
邊低頭掩飾臉上紅暈邊問:“那我都說、說什麼了?沒有吵、吵到你吧?”
韓凜本是順嘴一編,根本沒以為對方會當真。
如今倒把自己架上去,不好收場了。
幸虧其反應一向機敏,榻上坐着的又是個老實人。
立馬繼續編道:“還能說什麼呢?無非是真漂亮啊,怎麼這麼好看這類的!然後就一個勁兒傻樂!誰知道夢見哪位佳人了!”
哪知聽了這番話,秦川倒放下心來。
緊趕慢趕下了床,一把從側邊擁住韓凜。
邊搖晃邊道:“自然是說我家官人啦!怎麼都漂亮,怎麼都好看!”
接着話鋒陡然一轉。
“穿着衣服有穿着衣服得美,不穿衣服有不穿衣服得媚!讓人時刻刻挂在心上,睡裡夢裡都忘不了啊!”
随着“啪”一聲脆響,秦川手背登時泛起道紅痕。
原來是韓凜實在聽不下去,動用家法小懲大誡。
“一大清早沒個正行兒,還是先顧好你這堆零碎綢子吧。”
說着,拿手撥撥對方那參差不齊的衣袖。
秦川這才如夢初醒,急火火往自己身上瞅。
左邊袖子已經全沒了,一直露到肩膀頭。
右邊袖子還剩半截兒,貼在肌肉鼓起的大臂上。
胸口處更是破破爛爛,絲線一绺绺挂着,帶來幾抹微癢。
他忙搔着後腦勺傻笑,令本就毛躁的頭發,愈發像個鳥窩了。
“嘿嘿,我去洗漱,我去更衣!這總行了吧!”
言罷,雙手交叉由下自上,轉眼将上身脫了個精光。
不妨有此一遭的韓凜,差點嗆出好歹。
連忙撂下杯子抹抹嘴,把口水連同茶水一齊吞回腹中。
這……這這……這這這……也太勾人了吧?
猿臂!蜂腰!寬肩!闊背!
再加厚實胸膛上兩點淺棕,當真是銅澆鐵鑄、玉質金相。
好在對面,并未多做停留。
否則再看兩眼,韓凜這廂想扯的,可就不止衣服了。
“以後得給他定個新規矩,不許動不動就脫衣裳……”
屋内之人面上仍舊作燒,小心肝兒被撞得砰砰直跳。
就差把頭埋起來,跺着腳犯花癡了。
值此陶醉之際,門外之人已換好衣服梳好頭。
如碧雲一縷,清清爽爽飄回至韓凜身邊。
含笑道:“我看外頭雨下得正歡,今兒可幹些什麼好呢?”
“一早吩咐下去了。”對方顯然早有打算。
“叫孫著他們去附近館子裡要幾個菜,咱們一邊賞雨一邊飲酒,豈不逍遙?”
秦川聽了趕緊舉雙手雙腳贊成。
坐也顧不得坐,連連說:“那我去布置一下!把門窗都打開,讓家裡好好清涼清涼!”
“哎……”半個字兒還沒說完,那抹青雲就又從卧房刮回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