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陳大人果然神機妙算!大正月的,倒比三九天兒還冷!”
瞅着孩子們凍紅的臉蛋兒,跟露在外面的逡裂小手,秦川不由直搓鼻子。
“這下知道冷啦?讓你多穿點兒、多穿點兒,偏不肯聽!現在好了吧?”
韓凜裹在件暖絨絨的绯色鬥篷裡,半根手指頭都不肯往外伸。
“喲,今兒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瞅瞅孩童們穿的紅褲紅襖,再瞧瞧自個兒身邊這團赤色火雲,秦川喜得牙都快飛了。
一邊猛揉韓凜頭發,一邊不住打趣。
“想不到這唐僧上了官人身,也是副婆婆媽媽、唠唠叨叨的樣兒!”
鞭炮聲炸開在路邊,隻見韓凜一撩披風,手刀登時橫亘身前。
貼在秦川脖頸處,還能微微感覺到熱。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眼瞅被人頂住哽嗓咽喉,向來不可一世的骠騎将軍,頓時高舉雙手示意投降。
嘴裡哼唧得情真意切不說,一雙眼睛還無辜地拼命眨巴。
“秦将軍,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呵呵呵……”誰知上一秒還鋒芒畢露的九五之尊,下一刻卻直直轉了性子。
不等對方再哄幾句,當即攀上秦川側頸,變回熟悉的俊俏郎君。
是啊,相聚日短,怎能不抓緊時間?
指尖擦過肌膚,透出些微涼意。
手掌在耳根後方挼挲,沒幾下就把一小片冰冷搓暖了。
原本凍到打顫的軀殼,因着滿眼軟玉溫香,正迅速恢複起熱度。
吞咽聲狼狽倉皇,和着頰上兩團濃情,将秦川心裡那點兒小九九暴露無遺。
韓凜笑着,移了另一隻腳,又往前倚靠兩分。
“哎!”怕人摔了,秦川急忙忙環住對方。
隔着鬥篷,那腰肢細得仍舊不堪一握,仿若冬日裡擺蕩的柳條,纖細而堅韌。
手指伸開滑進發絲間,韓凜笑聲亦越來越近。
秦川身上像着了火!
才剛後悔穿太少,這會子恨不得一件不要。
手箍得更緊了,他期待着閉起眼睛。
滿心激動,一如兩人當年的新春初吻。
豈料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攜手走過雨雪風霜的伴侶,早已在多年相處間,形成了新的默契和規則。
眼看自家傻小子,原地複原、活力滿滿,韓凜處即刻吹響撤退号角。
以手抵在對方胸前,故意拉開些距離道:“天色還早,秦将軍就想這些有的沒的,怕不是太急了些?”
原本以為對面,怎麼也得留下個香吻,供自己解饞。
哪知等來等去,隻等來句沒頭沒尾的調笑,秦川這頭哪裡肯依?
二話不說,叼起韓凜腕子就要用強。
奈何其如今力氣甚大,自己又舍不得真扯疼對方。
推搡間,倒叫韓凜再度占了上風。
“呵呵呵,元夕佳節好燈火……秦将軍如此急色,豈不是辜負人家一番美意……”
話裡好似摻了什麼咒語,落地瞬間便叫秦川懈了力。
一味癡癡牽着,再不能拉扯半分。
若此時見好就收,尚且勉強算段佳話。
然而韓凜何等樣人物?不趁機調戲兩把,真真浪費剛搭好的台子。
他翻轉腕子攜住秦川,拿指甲輕撓對方掌心。
一對笑眼又大又亮,簡直比十五的月亮還圓。
不得不說欲擒故縱這一手,韓凜使起來愈發純熟老練。
看在秦川眼裡,自然受用不盡。
卻又不願平白做了墊腳,助長這嚣張氣焰。
随即他将手一撒,身子回正,胳膊肘撐在韓凜肩膀上。
佯裝思索道:“官人美意實在不應辜負!可這個時辰,戲園子茶館不開門,市集商販也沒出攤兒,哪還有别的出去呢?”
說完還嘟起嘴巴,一臉為難表情。
韓凜知其有意捉弄自己,謎底眼看到嘴邊,又被他一個順氣給咽了回去。
硬生生繞道:“夫君所言極是!趁此空閑不如猜上一猜,人家今日想去哪裡呢?”
“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秦川現下真是連腸子都悔青了。
韓凜這遭,可謂樁樁件件有備而來。
想想也是啊,上元盛會既是歡聚亦是分離。
自然珍而重之,下足功夫。
“好夫君,就來猜猜看嘛!權當路上解悶!”見其久久無話,韓凜攬過對方胳膊,兩人慢慢往前走着。
“好,那我猜一猜……”秦川語調寵溺,動作更是柔到極處。
他歪頭靠向韓凜發頂,輕一下重一下地徐徐蹭着。
“官人今日并未準備馬車,青綠齋肯定是去不了了。”秦川分析着,一條接一條。
“演武場同樣遠在城外,一來一去耽誤功夫不說,更沒什麼可做的,所以也不對。”他加快語速,越想越疑惑。
又排除了幾個顯而易見的錯誤選項,秦川徹底沒轍了。
自暴自棄似念道:“該不會是回家吧?一大早出來隻為往家趕,那也太虧了吧!”
韓凜使勁兒摟着自家夫君手臂,一步三晃說:“哎呀,你再想想嘛!除了這些,你心裡就沒其他要緊地兒惦記?”
這下可真給秦川問住了。
他絞盡腦汁,回憶半晌才道:“剛才說的全是要緊地方啊!”
忽然間,一道霹靂穿腦而過。
秦川慌忙說:“你該不會要去秦府吧?那可不行啊!”
“哎,這不開竅的腦瓜子,真不如換塊兒榆木疙瘩呢!”韓凜心下暗歎一句。
隻覺對方愚直可喜,方上趕着遞話道:“怎麼不行了,你倒是說說看!”
“大軍明日啟程,爹爹跟師父自有許多話講,咱們冒冒失失闖進去,豈不是耽誤他們?”
秦川說得一闆一眼,連帶神色都鄭重起來。
韓凜被其感染,亦不由正色問:“蕭先生如今身體怎麼樣?千裡行軍作戰,身子骨扛得住嗎?”
一路開朗的秦川,碰上這個話題也隻能無奈搖頭。
“此番南下,怕是扛不住也得硬扛了!師父心裡一直記挂着那三個人,宿恨不報豈能幹休?”
“是啊,已經去了太多人……這一次,中州必須要赢……”韓凜仰頭望向天上。
幾隻叫不上名兒的鳥匆匆飛過,像滑開的陳舊傷口。
“會赢的!相信我!”秦川停下步子,牢牢攥住身邊人。
他知道韓凜在想什麼——那些人,自己一刻都沒忘過。
犧牲不會白費,英雄舍生取義更不是枉然。
等到四海承平、天下大同那一天,曆史終會記住每一個為之奉獻的生命。
“嗯,我相信!”韓凜收回目光,把包在掌心裡的手握成拳頭。
堅實有力,仿佛柱石一角。
他引着秦川拐過道彎兒,日光跳上屋檐打在兩人臉上,是金燦燦得柔。
“齊王跟韓冶一早便到了軍中,隻待明日午時三軍開拔。”說話時,韓凜并無太大激動。
這場那百多年對弈的棋局,終于來至收官階段,他卻越來越平靜甚至孤寂。
“徐大人那兒還好嗎?上回酒席宴前,我看他神采煥發的,說不了兩句就笑。”秦川覺出對方情緒不太對。
隻道是其擔心自己征戰沙場,趕緊把話頭朝别處拐。
“呵呵,他精神頭能不好嗎?”這倒是勾起了韓凜興趣。
“這一天徐銘石等了多少年,怕是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啊。”
年輕将軍玄眉微蹙,心中又翻起一事。
匆促問道:“對了,那幫看管在徐府的家夥老實嗎?”
韓凜點了下頭,将滿目豔陽換作唇邊半抹冷笑。
“家裡人都控制在朝廷手上,他們不敢造次。自身死罪雖逃不過,多表現表現,給妻兒子孫求條活路也好。”
“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秦川後槽牙咬得咯咯響。
“南夏那頭,現今怕是焦頭爛額,不怎麼顧得上這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