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白藤相識已經有十天了,黑衣在心中算計了一下,然後開始找起了茬。找茬的借口是初識那天白藤的笑,更準确一點,是白藤對黑貓的笑。那抹短暫的笑容總是萦繞在他的心尖,每當他閑下來就冒出個頭,在他心上撓癢癢,野草一樣,春風吹又生。
野草生着生着,黑衣就鑽了牛角尖,他實在想不懂為何能對一隻貓笑得如此明媚的白藤從未給過自己一個好點的表情。不過仔細想想,他貌似也沒給過黃伯什麼好臉色,蒼白的臉上除了陰郁就是嘲弄,僅打馬過長街時方現出少有的輕狂。
想又想不懂,還不如厚着臉皮親自問問,頂多就是把人惹惱不搭理他了,不過他本來對他也是愛答不理的,不問白不問,大不了惹惱後再費點心思哄回來。
打定主意的黑衣垮起臉撅起嘴,拎開白藤懷裡膘肥體壯的黑貓,兩隻手捧起他蒼白冰冷的臉頰,讓他看着自己:“藤喵喵,怎麼這麼久都不見你對我也笑笑?”
“藤喵喵”這個稱謂正是昨天吃飯時黑衣福至心靈給取的,既親昵又貼切,多好!可惜白藤不買賬。
白藤已經不知是第多少次對黑衣的厚顔無恥感到驚詫了,為什麼不對他笑?怎麼不想想他哪點值得自己對他笑?沒把他踢死就很不錯了。
他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刻薄的弧度:“怎麼?人做膩歪了想和畜牲比比?”
又是這樣刻薄的笑容。黑衣不動聲色地記下,心中把這句話拆來合去地思量了好幾番。
如果所謂畜牲就是能被他抱在懷裡、能卧在他懷裡打盹、能時常見到他甜勝梨花幾籌的笑容……那做個畜牲似乎也不是不行?
于是黑衣一本正經地開了口:“我要是成了畜牲,你還願意要我嗎?”
變成畜牲?白藤托腮想象了一下。
黑衣變成畜牲,大概會是隻獅子貓吧,雪白雪白,松軟粘人,一大團看似溫順老實、優雅迷人,實際亮熒熒的杏眼裡指不定在憋什麼壞主意。
白藤勾起黑衣的下巴,挑剔地左看看,右看看,然後拒絕了他:“你變成畜牲也是讨人嫌的畜牲,不要。”
黑衣委屈地扁扁嘴,日光給他罩上一層絢爛的光影,如果他頭頂真的有耳朵,那此時此刻必定是失落耷下的。
白藤面無表情地盯着他,心中掙紮了好一會,涼涼地開口道:“黃伯說你不是壞人,你最好别是。”
黑衣頭頂耷拉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他直接忽略掉白藤覺得他是壞人這件事,一個勁追問起黃伯的态度來:“真的?黃伯沒再說别的?”
“他怎麼說的和你有關系?”白藤不耐地回了一句,思緒飄回到那個天星疏廖的夜晚。
昨晚進房間之前,他一直在發火,因為黃伯未經查探就允許了黑衣上門來結交自己,甚至将他帶進了宅中,與他們一同用飯,這種行為與引狼入室有什麼差别?簡直大意過了頭!
雖然黃伯将白藤從小看到大,不過因為一些事,他始終未能取得白藤全部的信任,和他甚至都不能算親近,人前他們尚能假扮一家人,相疏又相敬,人後則是一個少爺一個下屬,尊卑分明得很。
連黃伯都無法完全信任的白藤,又怎麼可能信任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呢?而且還是一個借口那樣拙劣的陌生人。所以在黑衣一門心思地接近時,和他的身影一同出現的就是白藤的疑心,既有對他的,也有對黃伯的。
黑衣上門後,白藤就立即派了人去查他的底細,當然,另派人手一事是瞞着黃伯進行的,畢竟黃伯也接下了查探底細的任務,正好借此事可以再次試探他一番。
查底細總歸是要點時間的,何況白藤要的是明察秋毫、細緻入微,換言之即黑衣的祖宗十八代都要一一查探清楚。在結果出來前,他并不想與黑衣過多糾纏,一直有意回避他,誰知姓黃的幹脆把他領進了家門!
那天夜裡,黃伯沒有一如既往地垂頭讷讷稱是,他挑着一盞燈籠,一反常态地和白藤對視上,無比堅定地用命為黑衣做了保:“他絕對不會是壞人,壞人的眼睛裡是沒有真心的。”
熠熠燈焰倒映在黃伯眼睛裡,像是燃起的一把火,熾熱得有些吓人。白藤被他這樣注視着,蓦然想起兒時聽來的,黃伯年輕時也曾是個仗劍折花的熱血俠客……
白藤不知道何謂他口中的“真心”,但是他打心底裡希冀着黑衣是個背景幹淨的、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他選擇了信黃伯一回,也信一回上天可以垂憐他,送來一個能陪他打發時間的人。
如果這份信任被辜負,那麼惟有親自斬草除根才能抵消恨意。他并不想要這種結局。
“好怪的鳥……”
白藤的思緒被打斷,懶洋洋地順着黑衣的目光向天上看去,隻見一隻渾身漆黑的怪鳥正不斷在低空盤旋,宛如變異過的大号烏鴉。
他起了心思:“我把它弄下來給你玩玩?”
“啊?”黑衣看看他,又看了看怪鳥,心裡抹了蜜一樣甜,嘴上卻還矜持道,“看起來挺兇的,要不還是……”
白藤不待黑衣廢完話,手指已經湊到唇邊打了個呼哨,怪鳥一聽呼哨聲,嗖地直沖下來,吓得黑衣猛退一步。
怪鳥穩穩地落在白藤臂上,豎着兩根黑毛的頭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白藤哄完怪鳥,伸手從它的足上解下一個竹筒,竹筒僅有一根手指大小,裡面裝的紙不知是什麼做的,又薄又軟,完全展開後大得誇張。有黑衣在,白藤不好細看,一目十行地簡單掃過幾眼就折起收進了袖裡。
黑衣在旁邊探頭探腦,手上也沒閑着,試探着輕輕戳碰了一下怪鳥,結果怪鳥頸毛一張,“嘎”地一聲怪叫出來,飛身啄了上去。
黑衣在院中狼狽地躲閃起來,怪鳥倒也沒動真格,避開了他露在外面的手臉和脖頸,一個勁地往他的衣服和發髻上啄。看到黑衣吃一隻鳥的虧,白藤心情大好,旁觀了好一會才嗤笑出聲:“小角色,不必如此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