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暗沉沉的,黑風大作,雨珠裹挾着霹靂砸進人間,一聲一聲聽得人心驚。
阿一正在書房外的回廊裡趴着看雨,書房裡,黑衣亦不受雷雨的影響,專心緻志地撥着算盤珠,噼啪的脆響和着窗外密集的雨聲,不僅不教人覺得厭煩,反而有種另味的祥和。
惟一的椅子在黑衣屁股底下,白藤隻好坐到桌子上,下巴架在那條曲起的腿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打算盤。
一切還得昨天說起——黑白二人膩歪夠了,才想起那條待處理的蛇屍,對金錢十分敏銳的黑衣當即想起了它的價格,不禁納悶黃伯打哪來的十兩黃金。
還能哪來的?他自己賣馄饨攢點,然後克扣克扣祝月沉給白藤的零花,日積月累還愁攢不下?
白藤倒是無所謂這件事,他與祝月沉素未謀面,本就談不上有什麼感情,更何況黃伯還是聽他的命令才監視着他,緻使他活了十六年最遠也就到過江邊。
無所謂的人送來的錢,自然也是無所謂。
但是黑衣不幹,念經似的給他捋:“這怎麼可以?伯父伯母都過世了,理應由親族撫養你,沒有親族便應該由外祖家撫養,你尚未加冠,即便有祖母留下的家産外祖家也是要出份力的,你可以不用但是不能少你的,再如何生嫌隙也是一家人,咱們的錢讓姓黃的一個下人貪去,實在是有損顔面啊有損顔面……”
白藤饒有興緻地挑出重點:“咱們?”
居然沒把藤喵喵繞進去……黑衣心下失落,面上還是含着笑肯定道:“你的就是我的。”
然後,他就被狠狠揪了耳朵。
揪他耳朵的人氣定神閑地叉起一塊西瓜吃下,然後用叉西瓜的簽子指了指蛇:“急什麼?反正早晚都要還回來。”
“笨喵喵。”黑衣屈指,本想敲他的額頭,臨了又怕敲疼了他,于是改敲為刮,刮了下他的鼻子,“那間馄饨館子每日客人如雲,他衣食住行又不見使錢的地方,貪那麼多銀子總不能隻是因為手賤。昨天為了讨好你把錢花光了,之後必定還要想辦法斂回來的,該借機敲打敲打才是。”
一提黃伯斂财的目的,白藤立刻陷入了沉思,他先前隻當他是為了攢棺材本,如今細想一下,以前祖母提過,如無意外,劍冢的殺手都是默認葬入劍冢的,他一個如此忠于劍冢的人怎會另攢棺材本?而且攢到了十兩黃金!
夜寒國雖是個泱泱大國,公私倉廪俱豐實,但最底層的人家一年到頭的開銷也不過十兩銀子,十兩黃金,可做的事實在太多太多了。
自打知道黃伯不讓他離開流風城是出自祝月沉的授意後,白藤便再沒動過他通過黃伯送來的錢,且白鹭在世時這些财帛都是過的她的手,真正過黃伯手的時間隻有近三年,查起來倒也好查。
白藤找老嬷嬷要了賬本,親自拎着算盤進了賬房,一個時辰後,賬房裡傳出哐的一聲響,緊跟着是嘩啦嘩啦珠子零落的聲音,黑衣急急忙忙進去,發現是算盤在白藤的盛怒下被裂分成幾塊,算盤珠滾了滿地。
“姓黃的這是貪了多少……”黑衣邁過滿地亂滾的算盤珠,順毛摸了摸白藤的頭。
白藤煩躁地一偏頭:“還沒算出來。”
黑衣蹚開滿地珠子,拉着他往外走:“一個時辰給我我也未必算得清,不必煩躁。現在也差不多該用晚飯了,不如先放放,明日我與你一起算。”
黑衣可是打算盤學得比拿筷子都快的黑家二少,有他在還愁算不清賬?白藤想都沒想就點頭同意了,然後就到了今天,黑衣這個名利場上的老油條打算盤算賬,他在一邊無所事事地看。
算了一會,黑衣剛在賬本上記下一筆賬,就聽白藤問道:“為什麼這麼算?”
黑衣被問得莫名其妙,不過還是解釋了為什麼。
過了一會,白藤又問他:“怎麼不算他每次扣下多少?”
“???除正月有額外的壓歲錢外每次送來的數額都是一緻的,他拿的也是一緻的,不必再算。”
打了一上午的算盤,被白藤接連問懵幾次後,黑衣終于明白他昨天砸算盤的根本原因了——他不會算賬。
“原來藤喵喵也有不會的。”黑衣狡猾一笑,換來一頓打後才一本正經地問他,“那你是怎麼知道那條三日半去了他九成積蓄的?”
白藤哂笑一聲,話裡帶着濃濃的不屑:“不管多貴的東西,他買之前必定都會先留夠自己的花銷。”
原來是猜的。黑衣沒點破,但臉上的笑還是出賣了他。白藤一挑眉,揪住他的耳朵,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在笑什麼?”
“我沒笑。”黑衣嘴上争辯着,卻怎麼都藏不住笑。
白藤一陣惱火,另一隻手開始掐他腰間的軟肉,黑衣被撓得哈哈笑,淚花都出來了,苦于耳朵還在白藤手裡,無處可躲,隻能扭來扭去地試圖躲開那隻作惡的手,一直笑到快上不來氣,白藤才肯放過他。
“快點算!”
黑衣點點頭,心有餘悸地瞄了他一眼,打了個小小的激靈。
藤喵喵的姿态好像一隻狩獵後悠然舔毛洗臉的貓!
到了下午,雨勢轉小,賬也算清了,黑衣一手撐着傘,一手抱着賬本,和白藤一起悠閑地往黃伯家走去。
那廂黃伯才艱難地進了些稀粥當午飯,正對着鏡子給舌頭上藥時,不厚的門闆就被敲響了,放下藥棉打開門,白藤在他驚愕的注視下進來,坐到主位上攤開賬本,對着他揚起一個瘆人的笑。
“少爺……”
“舌頭傷了就不必多話。”
黃伯險些跳起來,合着這是連狡辯的機會都不給了?
白藤已經翻開了賬本,黑衣記賬很細,他隻要照着念就成了:“劍冢每四個月送一次錢,承景七年陸婆婆過世後開始由你經手,同年九月送來黃金十兩,白銀一百二十兩,到我手裡的是黃金十兩,白銀一百兩,對還是不對?”
黃伯定定神,神态自若地狡辯道:“大公子說了,白鹭過世,她手下人殉主,開銷減少,所以要縮減一部分……”
白藤不悅:“不是說了不必多話?”
這……那幹嘛問自己對還是不對啊……黃伯一聲歎息。
白藤翻回賬本前面:“承景七年正月,黃金十兩,白銀一百八十兩,壓歲半兩重紫磨金玄武一對。”
黃伯點點頭,預備咬死那二十兩銀子是一并被消減掉的,反正他不說,誰能知道銀票被他換開并昧下了一部分?
他正出着神,白藤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随後又反應過什麼來,表情由厭煩轉為不屑:“呵,我何必為你那點豬腦子動氣。”
黃伯不明所以,唯唯諾諾地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
“你是在賭我一點沒看進去你那好公子的信?還是賭我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