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動辄就想起他來?!真是煩人。
……
黃伯自打上回挨了鞭子後來得就勤了,食客少的時候一天來三回都有過。
這回他敲門進來,白藤已早早坐在藤下等候,他見狀還以為是自己多日的殷勤終于打動了他,一陣竊喜頓時湧滿了整個胸腔。
面上裝作平靜地行過禮,隻聽白藤道:“來得正好,現在有以侯山為首的五個人的底細待查,限今天之内查清。”
侯山正是那天死在白藤鞭下那個瘦猴,黃伯一聽就繃緊了身體,試探道:“他們五個是?”
“受黑二少所托,幫他查在酒坊鬧事的人。侯山已經死了,剩下四個在城北那條河溝邊上第五家住着,要活的。”
黃伯垂頭又行了個禮,面如止水地退下了。
關上身後朱漆斑駁的大門,他的冷汗一下冒了滿頭,不停地猜測被發現的幾率有多大,他越想越慌張,做賊一樣鬼鬼祟祟地回了家,套上那件藍色布衣,又取了鬥笠扣在頭上,這才放心大膽地往邶風門去。
城北邶風門下是流風城最混亂的地方,那裡魚龍混雜,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聚集了流風城最底層的一批人,是個找廉價勞力和賣命者的好地方。
這一路和上回走對黃伯而言完全是兩種體驗,上回他急着去找人鬧事,步行過去也不覺路遠。這回他一邊走一邊膽戰心驚地四處張望,總感覺身後有人盯梢,才走了一半就氣喘籲籲,腔子裡的心狂跳,待走到那間茅屋前,鬥笠中已是汗如雨下。
他又佯裝鎮定地通過五感感受了一下,确認沒人跟着才走窗戶進了茅屋。
說了窗戶,實際不過是矮小的茅屋上挖了個洞,洞從裡用幾張髒兮兮的紙糊住,他往裡一闖,脆弱的紙張撕拉一聲,吓得屋内四人跟着抖了抖。
他們已經兩天兩夜沒睡好了,一閉眼就是那鬥笠人用一枚棗核擊碎了大海碗的場面,他們為了活命向活閻王出賣了鬥笠人,但是他并沒有因為他們的乖順就放他們離開,等鬥笠人知道他們已經把他出賣的事,那枚棗核打穿的就該是他們的喉嚨了……
一見來人是令他們寝不安眠的鬥笠人,四人反而釋懷了,全部木着一張臉坐在牆角等死。
白藤下了令留活的,黃伯不敢動真格,隻好惡狠狠地打了老三一記耳光:“不是讓你們完事就滾得遠遠的?怎麼還在這裡?!”
擔驚受怕了兩天,現在又被打了臉,泥人都該有脾氣了。老三臉一拉,回頂道:“你早說那是活閻王罩的地方,哥兒幾個就算餓死都不接你的活。”
“放屁!!!”他的話令他始料未及,怒火中燒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活閻王什麼時候圈過地盤?!幾個賣酒的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那他娘是唬你們這幫笨瓜的!”
老五本就性子急躁,現在三哥被人掐着脖子,他火氣直往頭上冒,忍不住抄起一張條凳就向黃伯背上砸去,不料黃伯輕巧地一回身,老三被他掐着脖子擋在了身前,凳子差一點就砸破了他的頭。
老四是個小矮子,打小就慫,此時吓得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大哥都讓活閻王勒死了,你不信自己問去,欺負我們算什麼……你當我們樂意為這點銀子賠上大哥……”
黃伯眉頭一皺,意識到事情似乎出了差錯,他松開手裡的老三,改揪起老四問話:“活閻王和侯山怎麼回事?給我說清楚!”
老四鹌鹑似的縮成一團,閉着眼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最後還是老三甕聲甕氣地開了口:“本來哥兒幾個按你說的都做完了,夥計還給了我們一百兩銀子了事,要是活閻王不在,當天我們就帶着錢出城去了……”
說到侯山的死,四個人都抹了抹眼角,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黃伯可不管這個,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後續,連連催促老三接着往下說,老三沒法,吸吸鼻子越說越哽咽:“本來什麼事都沒有,我們都離開酒坊了……我們還想着去玉棠城做點小買賣娶媳婦……可是,可是大哥,大哥他被鞭子勒死了……我們還沒看清就已經……已經……”
兄弟五個中,老二不愛說話,存在感最低,此時三弟說不下去,他才主動接了話:“活閻王拿着大哥身上所有銀子進了酒坊,連帶他分到的那二兩,等我們埋了大哥城門都關了,當天晚上來了一群夥計,說酒坊是活閻王罩的,我們要想活命就得聽他們的。”
黃伯聽得六神無主,揪住老四的手也沒了力氣。
老二猜出了他在怕什麼,為了兄弟四人的命,他主動寬慰道:“我們誰也不知道你是誰,他們問了也說不出什麼,現在大家夥就想過安生日子,你走吧。”
四個人話裡的信息量巨大無比,黃伯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總感覺白藤已經知道事是他指使的了,現在讓他過來審這四個人不過是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而他這場價值十兩銀子的謀劃,在白藤向侯山甩出鞭子時就已經失敗了。
“他們來都問什麼了?你們怎麼答的?快點給我說!說!”黃伯一腳踢翻一個闆凳,聲音都大了許多,焦躁地在屋裡來回踱步。
“我說你遮了臉,他們又問你有什麼特征……”感覺到黃伯要吃人的目光,老三趕緊撒謊道,“我就說你和尋常男子一樣高!然後……然後騙他們你缺了一根手指還有點瘸!”
“當真?!”
老三吓得閉上眼舉起手:“我發誓我沒騙你我們真的隻想活命!!!”
黃伯沉思片刻,又教了他們一些應對的話術,确認他們都仔細背下了才謹慎地開門離去。
剛走了兩步,從身後傳來一人不耐煩的啧聲,吓得他臉色一下灰暗如死人,向前邁動的腿也僵硬了。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
他心底一直給自己打氣,隻要他毫無反應,就沒人能發現鬥笠下的人是他!
“查人底細還需要帶鬥笠?他們認識你?”
還是被發現了!
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僵硬地轉過了身。
白藤正抱臂倚着茅屋,臉上沒有黃伯想象中的陰狠,反而寫滿了随意,勾起的唇角尚帶打趣意味,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個正在和人玩笑的少年。
一點希望從黃伯心中燃起,萬一他才剛到呢?
他幹笑兩聲摘了鬥笠:“城北這麼亂,您怎麼來了?我辦事您還不放心麼?”
二人的主仆身份一向不示外,但是由于緊張心虛,黃伯不可避免地用了敬稱。
白藤的臉色突然變得晦暗不明:“這麼急着想在這說?”
黃伯心裡越發沒底,努力擠出一個慈祥的笑:“天要下雨了,咱們趕緊回去吧,回去我慢慢說與您。”
陰雲确實漫上了天幕,涼風陣陣,帶着濕漉漉的水汽,估計不等到家這場雨就要落下了。
白藤點點頭,用眼神示意黃伯先走,黃伯沒多想,隻當是做給外人看的禮節,轉身就向來時的路走去,白藤從窗戶往茅屋裡丢了個東西,這才落後半步跟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