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風城的雪在夜裡就化淨了,但陰沉的天色與濕冷的天氣總教人覺得這座小城還是濕漉漉的,仿佛永遠氤氲着化不開散不去的水汽。
白藤不怕冷,外加每日清晨就早起練鞭,兩個時辰活動下來渾身的血都流起來了,難免更覺燥熱,因此大冬天的他還總是坐在枯藤下吹風納涼,一張臉在冷風裡愈發蒼白,邊緣甚至隐隐有些透明。
而黑衣就不一樣了,金貴的黑二少總是穿着厚厚的冬裝,外面還要披一件頂好的狐裘,今日到來,他懷裡還抱了一隻小巧的厚銅漢壺,壺裡插了一剪枝柯奇古的梅。
梅花開得赩熾,讓一團雪白的黑衣抱在懷裡,襯得他越發面如桃花,他的眼眸本就明亮,此刻倒映着梅花的紅影,仿佛是瞳仁裡點起的一把火,燒得目光灼灼。白藤被他亮晶晶的眼睛盯得别扭,擡擡下巴示意他把梅花抱近點給自己看看。
黑衣聽話地走近,臉上笑得餍足,眯起的笑眼宛如一隻詭計得逞的大狐狸。
紅梅香不如蠟梅,但勝在花頭豐滿、花瓣輕盈,一向是冬日清供的首選,且黑衣折來的這枝盛開如小紅蓮,色相尤其瑰異,堪稱梅中之奇品。
白藤以前從未見過這樣稀奇的梅花,不由得坐起身多看了兩眼。
黑衣将瓶子輕輕放在白藤腿上,騰出手包住他搭在躺椅扶手上的手來暖:“這是‘重葉梅’?,不止花和旁的品種不一樣,結出的果也稀奇。”
“有多稀奇?”
“别的梅花都是一花一果,這個雖花房獨出,但結的果大多都是并蒂的。”提到“并蒂”,他笑得更狡詐了。
白藤顧不上看他,心思全在這枝梅花上,他一向對草木不上心,就算是尋常梅花也沒仔細觀察過結的是什麼樣的果,更别說這前所未見的重葉梅了。今日黑衣這麼一說,他還真有點迫不及待的想再見識見識。
等他看得差不多了,黑衣又抱起銅壺,牽着他的手往屋裡走:“這是我特意折給你的,咱們去屋裡找個合适的地方。”
他哪裡是要給梅花找個合适的地方,分明是嫌外面天冷,急着進屋去暖和暖和,一看他發紅的鼻頭和耳朵就知道。白藤沒戳破他,抽開手同他并肩往後院走去。
堂中供花與書齋不同,黑衣抱來的銅壺小巧,一看便是供在書齋或卧房的,白藤不喜在房中放置香氣過盛的東西,故而引着他去了書房。書房本有一張紫檀木條案可以放置清供,不過那上面現在擠了其紑和一株松樹盆景,梅花隻好放在了案頭。
梅枝屈曲瘦巧,插在銅壺裡卻不顯得幹癟,瓶花忌繁冗,更忌花瘦于瓶,黑衣折來的這枝本就豐榮得恰到好處,又經他仔細修去了一二雜枝,無論放在哪裡都格外合宜。白藤沒他那般風雅,但是以習武之人的敏銳,不難發現花枝上輕微的修剪痕迹,和置在壺中用來防寒的硫磺氣息。
放下梅花,黑衣又去看其紑,綠毛龜不常見,像其紑這種品相上佳的更是少有,他伸出手指,蜻蜓點水般摸了一下,又極快地收回了手。
“它不咬人。”白藤用竹簽從旁邊的小碟裡叉起一條鮮肉,遞與黑衣讓他去喂。
黑衣挑着肉條在其紑鼻子前搖了搖,它聞見肉香張口便咬,卻一口咬了個空,黑衣壞笑着重新将肉條遞近,待到其紑張了嘴又挪開,玩得不亦樂乎,直到被白藤揪了耳朵,方扁着嘴老實喂其紑吃肉。
“它的名字是不是叫阿二?”
白藤聞言一愣,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是因為黑貓昵稱“阿一”,他才以為綠毛龜叫“阿二”。
“它的名字比阿二好聽。”白藤唇角一勾,在黑衣的期待中露出少有的狡黠表情,“它叫其紑。”
“啊……”仿佛一道天雷劈中了天靈蓋,黑衣的大腦有了短暫的空白。
但仔細想想……藤喵喵剛才說綠毛龜的名字好聽,用的又是自己的字,他覺得自己的字好聽!而且書上有言“龜千歲生毛”,從古至今都是吉祥長壽的象征,前些年有官員給皇兄進獻綠毛龜還得了賞呢,藤喵喵一定是希望自己健康長壽!
黑衣越想越美,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向來隻見用龜給人取名,你用我的字給龜取名,是不是因為我比它好?”
白藤這一行為隻是一時突發奇想,帶點惡作劇意味,沒想到黑衣竟然能過分解讀出這麼多,他眉梢一挑,嘲他道:“整天不是跟貓比就是跟烏龜比,當人就這麼委屈你?”
“那你覺得我是當人好還是當别的什麼好?”說到這個,黑衣還認真起來了。
白藤稍一琢磨——黑二少變成貓可愛是可愛,不過他這性子的貓,一天到晚不知要折騰出多少亂子來,毛絨絨的自己還下不去手揍;變成烏龜吧……算了算了,整天隻會在水裡遊來遊去,還不如貓好玩。
斟酌一下,他開了口:“你還是當人吧,至少會說話。”還能揍。
黑衣美滋滋地蹭了一下他的臉:“我就知道我在藤喵喵心裡是第一~”
讓他這麼一蹭,白藤的臉瞬間拉下了,反手對着他耳朵就是一擰,然後狠狠往上一提:“誰給你的自信?”
黑衣疼得眼淚一下子飙出來,一邊抽氣一邊虛弱無力地指了指牆上挂的一軸畫像,嘴硬道:“這是自然,你都把我的畫像挂在眼前了……”
那正是他在冠禮上讓畫師畫下的畫像,白藤挂的位置顯眼,他一進門就注意到了。剛才沒發現,現在仔細一看,畫像似乎和寄出時還不一樣了,但不一樣在哪,一時半會還真看不出來。
這回輪到白藤被雷劈中天靈蓋了。
自己當時是出于什麼心态才把他的畫像挂在這裡的???就應該拿去墊貓窩!
他氣急敗壞地扯下畫像,随意一卷就要往燎爐裡丢,黑衣見狀趕緊從背後攔腰抱住他,把他抄起來轉了個方向遠離燎爐。
向來“手無縛雞之力”的黑二少情急之下竟然真的抱起了白藤,當然,代價就是他的腰不可避免的扭到了。
白藤看着瘦弱,實際身上都是十幾年如一日練出的緊實肌肉,體重哪可能會有看起來那般輕飄飄?他再一掙紮起來,黑衣根本招架不住。
察覺到背後人似乎有異,白藤不動了,但黑衣摟住他的手并沒有沒松開,反而收得更緊,整個人都挂在他身上,又是抽氣又是發抖。
白藤将畫像擱置在一邊,轉身扶住他,狹長的眼眸帶了一絲警惕:“你在幹嘛?”
黑衣眼淚汪汪,疼得都快說不出話了:“我的腰好像扭到了……”
白藤心虛地在他後腰摸了摸,一摸他就嚎得跟殺豬一樣。
“忍着點。”他像扛麻袋一樣一把将黑衣扛在肩上,踏出書房大步朝卧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