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伯的手指沒有被捆住,他趁機反抓住小葉的手,發力握緊扭揉,他恨他欺騙自己,更恨他不顧情面害自己,他真想掰斷他的手腕,讓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好好吃吃苦頭,苦于自己胳臂被縛,隻能退一步扭碎他的手骨。
小葉的手發出“咯吱咯吱”骨骼錯位的鈍響,一把鋒利的剔骨刀突然抵在了黃伯頸間,持刀人正是黑衣,從他持刀的姿勢和預備下刀的位置來看,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黃伯的手沒松,力道卻是卸了,小葉趕緊抽出手,哭喪着臉退到了離他老遠的位置。黑衣一隻手穩穩持刀抵住黃伯頸上跳動的血管,另一隻手扯下腰上佩玉抛給了他:“放你一個月的假,傷好了再來。”
小葉接住玉佩謝了賞,忙不失疊地單手爬上梯子離開了酒窖。
梯子盡頭的蓋子一掀開,外面的大雨就瓢潑似的灌了進來,小葉出去後将蓋子一合,酒窖與外界再度隔絕成了兩個空間,惟有雨打在蓋子上發出的金屬敲擊聲連綿不絕。
黃伯清楚,在這處地下酒窖,任他喊破天也不會有人聽到,黑衣完全可以殺了他之後随意将屍身棄置在某處,反正有大雨洗淨一切罪惡。
“你不能殺我!你殺了我要将小白置于何地?他還小,不能離了我。你将我劫持到此是瞞着他的吧?殺了我你猜他會怎麼看你?”黃伯怕死,但他自信白藤還需要他,說着說着話裡便帶上了嚣張。
“你來家裡并不殷勤,怎麼也沒見藤喵喵挨餓受凍?你未免太自負了。”黑衣口氣随和,笑容溫良,但這樣一個翩翩公子手上的刀卻狠狠一顫,劃破了黃伯的皮膚,“我查閱卷宗,發現藤喵喵殺的人都是地痞無賴之流,向來算作江湖恩怨輕易揭過。但肖□□不同,他再怎麼壞,到底也還是商、是民,而且他的兒子還捐過一個不入流的九品官職,這件案子沒幾條人命是結不了的。你要是真心愛護藤喵喵,就主動償命吧。”
黃伯十分上道:“如果隻是為結案,我倒有一個手下人可以頂罪,他叫諸葛清,臉上有一大片貼上去的假黑記,就在邶風門下當貨郎,使的是軟劍。小白跟你說沒說過,教他鞭法的人就是習軟劍出身?”
他說的人是月清,“月清”這個名字是進了劍冢按字輩改的,來到流風城後為了掩人耳目才用回的原名。
月清做夢都不會想到,他一心追随的霜前輩輕而易舉地就賣了他,甚至都沒有等到白藤離開流風城就急着要了他的命。
黑衣等的就是這句,以黃伯自私的性子,刀尖一頂住脖子肯定得開始拉人給自己鋪活路,他手下人每死一個,他和白藤離開流風城就輕松一分。
他們不是不能自己處理掉那四個人,可是黑衣知道,白藤是絕不會同意他來趟這混水的,甚至如果有得選,他自己都不願髒手殺他們。所以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讓黃伯親自把自己的四個下屬送進地獄,然後再稍作粉飾,僞裝成幾場意外。
不過黃伯也不是什麼善茬,折了一名下屬,他重獲自由後必定要百倍報複回來,如果不把他徹底唬老實,黑衣馬上就是第二個肖□□。
将剔骨刀給了一名身強力壯的夥計,黑衣整整衣衫坐回了椅子上,他微低着頭飲盞中茶湯的樣子極柔和風雅,宛如一個不谙世事、偷跑到人間來戲耍的年輕仙人,便是此刻将這酒窖換成月宮,将黃伯換成嫦娥,亦不顯突兀另類。
偏偏這麼神仙似的人,長了副閻王心腸。
茶葉悠悠地沉到杯底,金黃色的茶湯已經有些涼了,紅茶特有的糖水味變得更加難聞,黑衣皺皺眉,合上了杯蓋,白瓷杯蓋與杯口相撞,發出“當啷”一聲脆響,一截手指伴着脆響落了地,湧泉似的血彌漫出的腥氣徹底遮蓋了茶香,和酒香混作一股,竟有着催人沉淪的甜氣。
甜腥甜腥,甜香甜香。
黃伯用盡全身力氣壓抑住了喉中咆哮——他幾十年不曾受過如此重的傷了。壓抑得太狠,喉頭都跟着泛出了血腥。
黑衣開口,口氣一如既往的溫和:“本來聽聞你習的劍法惹眼,以為你為了隐藏身份,不會輕易出手。可是誰教你說‘天下兵器都是相通的,殺個人而已,又不必使得多精,沒什麼不會的’,若不提早做準備,我夜裡怕是要不得安睡了。”
黃伯被他的夥計砍斷了右手拇指,往後别說用劍,便是拿筷子都不能了。劍冢縱有左手劍法,他這把年紀再習也是晚了,可以說,他曾經“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練出的高強武功、他淩雲的壯志、他未盡的心願……都随着那根落地的拇指化成了雲煙。
他大罵黑衣,狀如瘋癫:“黑衣!你個斷子絕孫狼心狗肺豬狗不如的畜牲!枉你娘将你生出個人樣!早知你說話和放屁沒什麼兩樣,我就該留着我派好兒郎的命去殺你滿門!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害的人全都在地獄等着拉你進去将你撕成碎片呢!”
“活着都被我踩進地獄的人,死了就能爬到我頭上嗎?”黑衣安心受了咒罵,反問道。
趁黃伯愕然,他接着道:“我和藤喵喵有多親密無間,想必你是知道的,如果我死了,我的人必定會告訴他是你做的,你猜他會不會信?猜我表兄知道了會怎麼樣?如果我的人出了什麼事,我同樣全部算到你頭上,你猜那時我會對藤喵喵怎麼樣?别忘了,我想對他做什麼都易如反掌。”
俗話說“打蛇打七寸”,黃伯讨厭白藤,卻無法避免他成為自己的七寸。月清他們是手,右手廢了還有左手;白藤則是命,丢了就徹底玩完了。
黃伯冷靜下來不再掙動,他陰狠的眼神死死釘在黑衣身上,恨不得把眼前這個笑得光風霁月的人生吞活剝。
可恨當時他還對白藤說壞人的眼睛裡沒有真心,似這等裝出來的真心,比從未有過還要可惡一千倍!一萬倍!
要是白藤當時沒有對他模棱兩可地承認斷袖的傳聞,黑衣還真得另想話術唬住他,可是偏生就這麼天時地利人和,教人說不出道理來。
黑衣打了個哈欠:“黃伯可想清楚了?”
“黑公子放開我吧,我這手權當是今日路遇惡犬,讓狗給咬掉的。”黃伯咬牙切齒地開了口,在“惡犬”二字上咬得極重。
黑衣親自割斷了捆住他的繩子,将口供給到了他手裡:“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結案,有勞黃伯了。”
黃伯沉默地應下,單手爬出地窖随夥計們去給手上藥了,黑衣也披上狐裘不緊不慢地出去,立在冰冷的雨絲中看着他狼狽的身影,笑容極假。
身後給他撐傘的夥計猶豫半天,最終還是問道:“您真的忍心對白公子做什麼嗎?我記得您說過您此生非他不可。”
“我又沒說我要做什麼。”這是黑衣今夜不知第幾聲嗤笑了,和白藤相處久了,他們連嗤笑起來都一模一樣,“我愛他寵他疼他……也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