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現在正被迫的捧着一杯熱騰騰的、加了雙倍糖的奶茶,像個走失的大齡兒童一樣蹲在路邊。
搭讪的人都應付走了好幾批,修治先生還沒回來。
“畢竟駕駛大型車的人很少嘛。”
說到就到。
“找到了?”
我咬着吸管等待着杯子裡的奶茶涼透,修治先生蹭到我旁邊撩着衣擺也蹲了下來,撐着下巴一副累了的模樣抱怨自己有多辛勞。
“啊,車主是男性真是太好了,我可不擅長應付女性呀。”
“也就今晚了吧。”
“......嗯。”
修治先生往後一仰坐在了地上,也不顧新買的衣服被弄上了灰塵,他擡手遮擋住從葉縫間漏下的陽光,樹上的蟬鳴聲吵的人頭疼。
“到了北海道,一定要嘗嘗看蟹肉火鍋才行。”
“錢的問題怎麼辦?”
“那就再找誰來請客吧。”
我被對方這過于理所當然的言論逗得笑出聲來,但不得不說,這樣自由的,仿佛連明天也不用去思考該如何活下去一樣自由的生活,讓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修治先生也跟着笑了一聲,遠處一輛大車發出了鳴笛的聲音,他擡頭朝着那邊揮了揮手,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又伸過手來拉我。
“走吧,悟。”
我順勢把手上溫熱的奶茶遞給了他,被迫充當臨時飲品架的修治先生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但也沒怎麼抱怨,老老實實的拿着了。
說好載我們一程的車主是一位中年男人,一看就是生活美滿家庭幸福的類型,見我們兩人一副輕裝出遊的模樣,還委婉的請我們吃了一頓午餐。
我本來胃口還沒有怎麼完全恢複,但耐不住對方的熱情,最後又多吃下去了一碗飯。
“要多吃點啊,看你身體就不是很好的樣子。”
在一旁乖巧吃飯的修治先生聽見這話,臉還埋在碗裡笑聲都憋不住的溢出來了。
“是的是的,悟就是身體太弱了。”
他放下餐具一副唏噓的姿态輕聲應和着,過後像是被突然提及了傷心事一般,眼睫顫着一垂,水光氤氲的仿佛就快要落下淚來。
對方便以為是提到了什麼不便提及的傷心事,趕忙撇了唠家常開玩笑的心思連聲安慰,而我看着修治先生朝我悄悄眨眼的模樣,一時也不知道是該感慨車主過于淳樸,還是無奈修治先生的玩心太重。
“要再睡會嗎?”
這次的車後座足夠寬敞,興許是方便家庭出遊而放上了不少軟墊,甚至還有備用的毛毯,以防車内冷氣過足導緻的不适。
修治先生對他随口捏造的設定念念不忘,他并攏雙膝,作出了宛如撫子一般溫婉的姿态,讓我躺在他的腿上,又興緻勃勃的取出毛毯給我蓋好。
“這種感覺,就好像照顧孩子一樣呢。”
“那修治先生是母親的定位嗎?”
我望着他露出了詫異的表情,過後又聽着人語調輕巧的低喃。
“不、當然不,這怎麼可能呢。”
他像是被人硬生生從蚌殼裡拖出來那樣,帶着憤然抵抗無果般無力的自嘲,哪怕如此,卻沒有人會因他的頹然而感到厭惡。
“……這可太可怕了。将我比作人母什麼的,就算是像我這樣的人……”
我還想說些什麼,但卻被修治先生帶着涼意的手捂住了嘴,咒靈大概是沒有體溫的吧。
“休息一會吧、悟,再稍微休息一會。”
盡管不那麼情願被比作人母,修治先生仍是沒有甩開我擺出抗拒的姿态。他就像學不會也沒有勇氣忤逆别人的柔弱母親一樣,永遠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但隻有望見他眼底的我,才能看到這份深沉而赤/裸的純粹之惡。
倒映在這雙蒼藍眼瞳之中的,是無數人的愛所構築而成的「津島修治」。
是由世間最濃厚的,也是最扭曲的感情凝聚的,最無可解的詛咒。
在車輛迅速駛出路段的某個節點的時候,我仿佛聽見了一聲束縛碎裂崩斷的短促嗡鳴。
修治先生眼睛微不可察的亮了一瞬,整個人都好像在那刻鮮活了起來。
“離開橫濱了啊。”
車主仍一無所知的熱情與我們攀談着,他念叨着如果我們想家了,就要記得早些回來,又提及到了自己在外地工作的長子。
“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啊,你們出去可要小心,做兄長的照顧着點弟弟,注意别把弟弟弄丢了。我家那小子啊,以前就是貪玩,把弟弟丢在店裡就跑了......”
修治先生傾身做出認真傾聽的姿态,不時還連連點頭的表示贊同和虛心接受,惹得以為自己有了知心聽衆的車主滔滔不絕。
“才不會弄丢呢......”
隻是在車主看不到的地方,他扭過頭又小聲的嘟哝了一句,多少帶着點孩子氣的反駁,眉宇間的沉郁卻看着散去了不少。
而我盯着車頂放空大腦,感受着體内又多出來的一個束縛,感覺自己現在就好像一個行走的gps信号塔。
丢反正是丢不掉了,倒是有種快要先傑一步成為寶可夢大師的感覺。
由白晝步入黃昏,在日落之前,我們駛入了仙台,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仙台和橫濱原來離了這麼遠。
畢竟之前在仙台和東京穿梭的時候,不是用蒼瞬移就是被敲了悶棍一路昏迷,正經的坐車抵達這還算是頭一次。
話雖如此,我們也沒有要停下觀光遊覽的意思,但多少還是帶着點遲來的聖地巡禮的心态,我掏出出發前新買的手機,對着窗外飛馳的景色按下了快門。
“——”
疾馳的車輛和黑發青年擦身而過。
我和窗外的人同時愣了一下,在忘記關閉的閃光燈一瞬間的刺目之中,我對上了一雙和玻璃上倒映出的六眼相似的藍瞳。
背着黑色刀袋的青年猛然回過頭,留給他的卻隻有遠去的汽車尾燈的光亮。
“五條......老師?”
我抓着已經自動息屏的手機愣愣的望着車窗的方向,窗外越過的景象中早已沒了青年的身影,但突然而起的心悸卻至今還未徹底平複。
興許是血脈的連系,哪怕隻是一瞬的相遇,我也能夠确定的了窗外人的身份。
——乙骨憂太。
不是我的弟弟,而是這個世界的,本該在海外的那個乙骨憂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