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清楚記得，自己‘看見’你救走了妹妹和娘親的屍體。那一刻我就覺得，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呢。我從小到大，收獲到的善意隻來自自己的家人，其他人的善意我從沒有感受過。可是，你會朝我道歉，沒有看見我那副樣子跑走。”

“我聽見你在喊我，我好委屈，努力和控制自己的不知道什麼東西反抗，打開了眼前被籠罩的黑色。”

“你們真的就像是披着金光的神仙，把我從黑暗裡拉出來。我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感覺，而且從見你第一面起，我就感覺自己很喜歡你。我想接近你，但你們都不見了。”

雖然當時的真實情況，他們并不是真的想救淩，是為了自保。

小白說要打暈他，但如果僵持不下還是得“殺”掉淩，隻是最後沒有到這個地步。

不過，也不知道最後小白把淩吞下去的行為，算不算“殺”了。

隻是輕微的善意，卻能讓可憐的孩子一直惦記在心裡，說他們是天上的神仙……

宋銘有了一種撩人後不負責的愧疚感，小白不知道什麼時候跳上床，趴在宋銘大腿旁邊安靜地聽。

淩擡起頭，他說着說着眼睛裡就蓄滿了眼淚，眨一下眼，淚水就跑出了眼眶。

這一對視吓得宋銘在身上到處摸，硬是找不出一張紙。

倒是淩自己擡手擦掉了，鼻頭有些泛紅，和小白委屈時候一模一樣。

宋銘嘴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伸出手安撫性地摸摸淩的頭。

等淩情緒比較穩定了，宋銘開口：“你到楚館，她們知道你是男孩嗎？”

淩搖頭：“不知道。老鸨說我這個樣子，如果對外說是男孩，會招惹很多不懷好意的人。有些人就是喜歡折磨男孩，反而女孩要好一些，她們看我的樣子也不會懷疑。”

淩擦幹淨自己的臉，起身抱住了宋銘。

他不知道如何與自己有好感的人相處，但是楚館的姐姐們教過他：你對某個人有好感，直白簡單的方法就去抱他，沒有男人拒絕的了。

宋銘在腦子裡天人大戰，雙手張開不知道該不該抱回去。

淩把臉埋在他脖子處，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動物一樣使勁蹭，還越抱越緊。

感受到自己被抱住，淩的手反而松了些力氣。

一直保持彎腰的姿勢有點累，他大着膽子輕輕坐到宋銘的腿上，沒敢去看對方是什麼表情。

不知道維持這個姿勢過了多久，反正其他人還沒回來，淩忽然開口：“……這次，能不走嗎？”

“嗯？”

“每次見不了多久，你就消失了，我找也找不到……”

他也不想啊，但這裡畢竟是虛拟的世界，完成任務他們就得離開了。

宋銘不知道如何解釋，也擔心淩接受不了。

像那些破壁類遊戲或者小說，你告訴了NPC，說他們所在的世界是假的，所經曆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苦難或者幸福也許會延續，也許會終結。但對于NPC們而言，這不是個容易接受的事情。

“我們……我們要做的事情很多，需要跑很多地方，所以很抱歉不能常來……”

淩沒回話，松開了宋銘，直起身子和他對視。

宋銘的手順勢下滑，一不小心成了雙手抓着對方腰的姿勢，他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松開手。

“……我很髒嗎？”

“沒有沒有，我隻是覺得冒犯了。”

淩露出思考的神情，抓着宋銘的兩隻手往自己腰上放。

“姐姐們說過，别人喜歡你才會抓你的腰，我沒關系的。”

“不是，你……哎……”

宋銘還是抽出自己的手，用手指刮了刮淩的鼻子：“不是有人喜歡你就能這樣，還有許多是心裡不幹淨的人。不管是誰，哪怕是沒心思的，在你自己同意之前絕對不能讓人随便碰你，知道嗎？”

說完宋銘又想起，淩本來就在青樓這種特殊的地方，要求他不讓别人碰自己好像是天方夜譚。

但淩真的有好好思考宋銘說的話，點了點頭，保證自己作為清倌人不會讓别人随便碰的。

宋銘聞言松了口氣，腦海中甚至産生了一個想法：要是萬龍國公從小由他教育，肯定是個大好青年。

太陽落山，房間内逐漸變暗。

宋銘這次戴了兩個耳機，左邊耳朵上的耳機在拿下後先是變回一個漆黑的方塊，随後變成一盞燈。

之前DG給他們的高科技，宋銘偶然發現還可以變成非武器類的東西，試驗過幾次都沒問題。

他變的是有電池的小台燈，淩起身坐到一邊讓宋銘把燈放到桌上，房間裡又明亮起來。

淩抓來小白，在手裡拈了拈，詢問宋銘：“它沒長過嗎？還是和以前一樣小。”

“它長大了，但是就喜歡保持這麼大，由它玩吧。”

淩露出微笑，将小白抛起來再接住。小白被抛到空中時放松了四肢，一點不掙紮，陪淩玩鬧。

第三次抛到空中，牆壁上突然出現一大片白色的東西，飛快凝聚成實體撲向淩。

“快躲開！”

宋銘沖了過去，淩反應很快抱住懸空的小白，朝地上一撲躲開了進攻。

那塊實體觸碰到床後瞬間将其侵蝕大半，不敢想象要是人碰到會怎樣。

宋銘預想的是自己保護淩，事實上卻是淩把小白塞進他懷裡，從右腿上綁的牛皮袋裡抽出一把小刀，擺出防守的姿勢擋在他身前。

那塊實體沒有撲中人，撞到床後一直蠕動的身體中伸出一長條柱狀物，在長條的頂端生出一隻眼睛，一動不動看着他們。

它突然又活動起來，整體變為一把彎刀瞄準兩人的頭飛了過來。

淩的動作快而精準，用手裡小刀的刀面接住進攻，手用力向上挑彈飛了刀刃。

他的力氣大得不正常，就算是宋銘也不能說在對方高速飛來時，接住攻擊手還不抖。

但小刀也因為這一接觸斷裂，淩從左腿上又拿出一把小刀，宋銘忍不住觀察他的身體，是不是那些衣服下面還藏着武器？

彎刀改變了形态，變成一條長鞭揮舞過來。

這次宋銘将淩往旁邊拉，鞭子甩到了牆上，整片牆壁驟然倒塌。

明明制造了如此大的聲響，卻沒有一個人前來查看。

宋銘看向倒塌的牆外，果然外邊的人都被定住，隻有他們這裡的時間還在流逝。

房間空間狹小，長鞭撒潑似的到處揮動，擊落的各處碎塊雨點一般砸下。

好在上面的房間沒人，這摔下來不死都得要半條命。

宋銘将淩圈在自己懷裡，想着自己體積大些能擋住碎塊，淩那小身闆砸一下可就不得了。

預想中的痛感沒有到來，有人站在他們身旁擋住了持續落下的碎塊。

一塊較大的天花闆碎片落了下來，萬龍國公冷着臉擡手接住，借由這塊天花闆當屏障擋住了剩下的掉落物。

鞭子還在發癫，萬龍國公扔下手裡的碎片，找準對方揮過來的時機，一把抓住了那條鞭子。

他的手瞬間被腐蝕，不斷發出滋滋的聲音，還有白煙從他手掌裡冒出來。

淩看着萬龍國公的臉，驚訝得說不出話。

宋銘帶着淩去到角落，萬龍國公和長鞭較勁，雙方像拔河一樣僵持在原地。

忽然長鞭改變形态，變成一隻頭大身小、渾身長滿了眼睛的畸形小鬼。

它頭部的位置裂開一條長縫，露出長滿了尖牙的嘴，一口咬上萬龍國公抓住自己的手掌。

隻一秒時間，手肘以下都被它吞入口中。

大量鮮血灑在地面上，萬龍國公依舊沒有表情，大力将手裡的小鬼扔到地上，用尾巴狠狠砸了上去。

小鬼被砸得嗞哇亂叫，掙脫不了尾巴的壓制。

萬龍國公的手瞬間長了出來，他憑空在右手中變出一把閃着黃色銘文的匕首，走過去蹲下，一遍又一遍紮小鬼的身體。

刺入身體的噗噗聲在寂靜的氛圍裡聽着格外滲人，宋銘下意識打了個寒顫，手上起了雞皮疙瘩。

淩則是一直觀察着萬龍國公的動作，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小鬼不斷變換成流體，試圖攀附到尾巴上，繼而爬上萬龍國公的身體。

但每次流體包裹尾巴，就會被一陣白色的火焰燒得尖叫，再次變回小鬼的樣子。

直到小鬼再也不動，化作一灘爛泥消失在地面，萬龍國公才停下自己的動作。

他的尾巴一直受到侵蝕，壓着小鬼的部分血肉完全消失，隻剩下幾段白骨。

但他一點話都不說，默默站起身。

“你……你為什麼和我長得一樣？”

淩離開宋銘的懷抱，走到萬龍國公旁邊。

對方看向他時，眼神忽然溫柔下來，嘴角帶笑。

萬龍國公打了個響指，周圍的一片狼藉瞬間恢複原狀，宋銘的那盞燈也還在桌上，淩的眼睛更亮了。

對方做完這些沒有回話，淩又問：“小白是你嗎？你是不是以後的我？”

萬龍國公不說話，伸手輕輕拍了拍淩的頭頂。

淩還是繼續追問：“我之後怎麼樣了？妹妹怎麼樣了？我是不是變得很厲害？我和妹妹，會幸福嗎？”

萬龍國公溫柔的神情變得有些悲傷，他單膝跪下來仰視淩，擡手拉住對方的手，将淩拉進自己的懷裡牢牢抱住了對方。

“前路漫漫，随心就好。哪怕跌進泥潭也不要怕，勇敢向上飛，會有人在終點等你。”

淩聽得懵懵懂懂，但也閉上眼回抱了萬龍國公。

遍體鱗傷的他與同樣遍體鱗傷的童年相擁，許多複雜的心事都像一顆石子落入深不見底的湖泊，隻留下幾道漣漪，很快消失在平靜的湖面上。

“你過得不好嗎？”

淩小聲開口，萬龍國公輕笑一聲：“不，我過得很好。我有值得付出的家人，有不正經互相打鬧的夥伴，哪怕偶爾生活不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兩人分開，萬龍國公雙手捧起淩的臉細細端詳。

“宋銘。”

萬龍國公喊了一聲，宋銘不明所以走過去，萬龍國公扭頭看着他的眼睛說：“我的過去不美好，但我想給‘淩’較為美好的童年。因此我将小時候的自己交給你，你願意嗎？”

宋銘愣住，淩也扭頭看向他。

他點點頭，萬龍國公長歎一口氣，閉上眼在淩的額頭親了一下。

“我以神的名義祝福你，前方無絕路，終會苦盡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