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被泡的嘴唇都是白的,裸露的皮膚全是褶子,泥巴,沙石,草屑糊的到處都是。
“姥爺,姥爺,我回來了。”沈芥跪在旁邊,沒有哭,平靜的像是在跟一個人對話,“姥爺,吃飯了,外面都吃飯了。”
“叔,你也起來吧,我去給你端。”
沈芥踉跄着起身往外走,這時進來一個氣喘籲籲的醫生,“你是家屬吧,抱歉,我們趕過來時,兩個老人已經斷氣了。”
“你知道,還有很多等着急救,所以,下午沒來得及通知你。”
沈芥猩紅的眼睛不聚焦,随便看了一眼就出去了,端着兩杯泡面進來後,擺在了地上。
後面跟着進來一個穿紅馬甲的小夥子,上臂的藍袖章寫着宛平兩個字,嗫嚅了好一會才開口,“我們負責把物資運過來,隻有一個小車,一次拉不完,兩個老叔幫我們看着,但那會雨大,路難走,回去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
沈芥沒說話,小夥子把泡面放到了沈芥面前。
“我會上報,給兩個老叔申請榮譽。外面雨太大了,一個願意跟我們去搬貨的都沒有……我們回去的時候時候貨倒了,泡了,但一件都沒沖走,他們是為了護着這些物資才……”
來這邊的不管是志願者還是組織救援的人都少的可憐,因為不是重災區,沒有人跟在後面報道,沒有直播,更不會有專門的宣傳,在這裡出力就是純純為愛發電。
“别說了。”沈芥終于動了一下,紅着眼,啞着聲,“讓他們安靜的吃口飯吧。”
外面的人吃着飯,喝着水,聽着下來的人安排着有序組織疏散,屋内兩個死了的人仿佛不存在,或者沒存在過一樣。
沈芥去救人,被救的人裡不乏他們的親人,而他們沒有一人上前,哪怕是安慰兩句。
他趴在小木桌上不知是睡了還是昏了,也不知過了多久。
“沈芥,醒醒。”
沈芥在做一個不好的夢,聽到呼喚猛的一下從睡夢中站了起來,由于驚懼,胸膛不斷起伏着,茫然的看着衆人。
“别怕,是我,我在這。”宋彌側身握住了他的手,“我處理,交給我處理。”
宋彌的手是涼的,但确是有力的。
“哥,姥爺他......他不動,也不說話了。”沈芥的眼神終于聚焦,嘴唇顫抖,委屈的像個孩子,“我等了好久,他都不理我。”
許主任親自檢查了屍體,手套還沒摘。
太可憐了,年紀大了見不得這種場面,他摸了把淚示意門口的志願者一起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堅強一點,小孩長大了就要堅強一點。”宋彌把他擁進懷裡,撫摸着他的後背,一下一下,“人死了的7天之内魂魄是不會走的,所以,活着的人做的事,說的話他們都能聽到。”
“你要勇敢的面對,像以前一樣積極,不然姥爺投胎了也會因為惦記你而過得不好。”
宋彌是個醫生,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正用這套虛無缥缈的玄學思想在哄孩子。
“真的嗎?”
“嗯,真的。”
宋彌出來時,許主任正和那個志願者說着話,“沒事吧?”
“沒事,有點虛脫,應該是好幾頓不吃不喝了,讓他再睡會吧。”宋彌沖旁邊的志願者點點頭,“謝謝你。”
也是個沒經過事的小孩,一邊擺手,一邊點頭,“不,我們很抱歉,沒想到會這樣,我們還能做什麼你們盡管說。”
再次道謝後就先讓小夥子走了。
許主任說,老頭是被活活嗆死的。口鼻裡全是泥沙,跟毛細血管磨出來的血混在一起都結塊了,如果解刨,肺管裡應該也全是泥沙。根據那個志願者說的情況,村主任應該是想救老頭,但一把年紀,沒啥力氣,一急,當時就心梗了。落水前應該就沒呼吸了,口鼻内一點髒東西都沒有。
“先别告訴他。”
“我知道,孩子可憐了,我真怕他受不了。”
“還有個事,”宋彌往屋内看了一眼,“我暫時不能回去。”
“這事你不用管,我想好了。我就說你腿斷了,正好附近有親戚,先養幾天傷。”
那邊情況比這邊嚴重,不止有他們院的人,許主任又連忙趕了回去。
沈芥趴在桌子上,眉毛擰在一起,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宋彌一直在旁邊看着。
“宋醫生,現在這季節,外面下着雨,這屋裡就是蒸籠,再放下去該壞了。”這裡醫療組的醫生湊在宋彌耳邊小聲的說,也是很為難,“你說呢?”
“我們自己處理,有問題我們負責,麻煩了。”
宋彌知道這不是他們醫療小組負責的事,是外面的人覺得晦氣。
剛說完,沈芥就醒了。
宋彌先是摸了摸他的額頭,确認不發燒後,遞過去杯子讓他喝水,“沈芥,姥爺一直躺在這不是辦法,我們先......”
“哥,雨就要停了。”沈芥還像是在夢裡,“剛才姥爺告訴我的,真的。雨停了我們就把姥爺帶回家,他說他想穿的幹幹淨淨的走。”
“好。”
屋裡三個活人一起望向門外,雨真的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