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節後,一場倒春寒席卷了上京,上京城繁忙的街巷頓時變得冷冷清清,唯有各處醫館人滿為患。
外頭的雨仍舊淅瀝瀝下着,戚雲晞全身上下用一件茜紫色的鬥篷裹着,縮在回安堂的角落裡。她手中緊攥着标記着“庚已”二字的竹簽,心底暗暗着急。
她原是江南柳城縣令之女,父母早亡,一年多前來到上京,寄居在舅舅家。
舅舅淩陽伯待她很好,可常年在外任職,舅母陵陽伯夫人很不喜歡她。
因為這一場倒春寒,與她相依為命的奶娘舊疾複發陷入昏迷,伯府的人都勸她算了,她不想放棄。聽聞回安堂裡來了位神醫,于是瞞着舅母前來求診。
為了求見神醫,她特意起了個大早,不曾想半路出了意外,不光弄得滿身狼狽,還耽誤了行程。
“姑娘,”貼身丫鬟曉荷滿目擔憂看着戚雲晞蒼白的臉,輕聲詢問,“恐怕至少還要等兩個時辰,得下午了,不如回去換身衣裳再來?”
戚雲晞果斷搖頭。
來回安堂求診的人很多,為了避免生亂,回安堂按先來後到的次序給前來求診的人發放有标記的竹簽,大夫按照标記順序接診病人。
因為瞞着舅母出來的,沒有車夫願意送她過來,光是從伯府走到回安堂就得花半個多時辰,她怕再出變故錯過求診的機會。
戚雲晞右手握着鬥篷帽檐,左手攥着竹簽壓住下擺,好使鬥篷下髒污的裙擺不露出來:“不要緊的,等着罷。”
曉荷環顧一圈,滿目心疼。
她們來得晚,大堂裡隻剩這裡還有餘地,沒人選自有沒人選的道理。
這裡靠近窗戶,盡管窗牗關着,仍有涼風從窗戶的縫隙探入,直往人身體裡鑽。
戚雲晞的半邊身子和鞋襪本就濕着,經風一吹,唇也凍成了烏青色。
曉荷憂心忡忡:“婢子再去找個地方。”
戚雲晞将鬥篷裹緊了些,拉住她:“不用了。”
大堂裡人擠人,她們賠了一路小心才得到這個位置,如今進來的人比出去的人多,根本沒有空餘的地方,何必令曉荷白忙。
可曉荷甚至能感覺到戚雲晞在顫抖,她擔心這樣下去大夫沒見到人先凍壞了不可。
外頭的雨聲更密了,戚雲晞向曉荷投去安撫的眼神:“我沒事,不必擔心。”
曉荷隻好作罷,她默默繞到戚雲晞身後,用瘦弱的身軀為她擋住從窗戶刺進來的風。
戚雲晞留意到了,鼻間一酸,握住曉荷同樣冰涼的手置于鬥篷下,也想給她帶去一點暖。
前方不遠處傳來議論聲。
“什麼!你竟不知道胡神醫昨日下午就不來了?”
因着這一聲,周圍的人都朝說話的褐衣男子看過去,戚雲晞的心也跟着提起來。
與褐衣男子離得最近的中年人急忙開口:“兄台莫要說笑,小可今日特意為胡神醫來的。”
褐衣男子不以為意:“騙你做甚?你不會真的以為胡神醫是江湖遊醫吧,以為他會日日在這裡會為咱們平頭百姓看病?”
中年人語氣焦急:“兄台此話怎講?”
知情的褐衣男子壓低了聲音,但他是個大嗓門,戚雲晞還是聽到了。
“胡神醫之前在宮裡專門伺候貴人的……”說着用手指了指天,“哪有工夫在此長期坐診。”
人群裡又傳來其它知情人的附和聲,以及為神醫而來的病患的感慨聲。
曉荷看向臉色愈發蒼白的戚雲晞:“姑娘,那咱們還等麼?”
戚雲晞緊抿着唇,重重颔首。
奶娘已經昏迷三日,伯府的大夫束手無策,讓她準備奶娘的後事。都說上京城裡回安堂裡的大夫醫術最高,就算胡神醫不在,她也想争取一線希望。
就在議論聲快要将整個大堂淹沒時,人群裡出現一陣騷動。
戚雲晞連忙帶着曉荷再往裡縮了縮。
再一擡頭,發現騷亂似乎朝她們這邊而來,回安堂的夥計正帶着一名圓臉丫鬟擠進來。
疑惑間,那名丫鬟已經來到她跟前,客氣開口:“姑娘安好,我家夫人有請。”
戚雲晞漂亮的杏眼裡盛滿驚訝,懷疑對方認錯人了。
來上京一年多,她幾乎沒怎麼過伯府,更沒有機會結識哪家夫人。
戚雲晞悄無聲色緊了緊鬥篷的衣襟,不讓裡面的衣裙露出來:“貴府是?”
丫鬟微笑開口:“今日早些時候,我家主子與姑娘在隔壁巷口曾有一面之緣。”
巷口……戚雲晞想起來了。
她與曉荷撐着傘穿過十字路口時,一輛馬車猝不及防從側面出現,導緻她受驚跌倒,差點成為馬蹄下的亡魂。
那肇事者揚長而去,因為還要見人,驚魂才定之後她躲入附近的巷子裡清理身上的污漬泥水。
可衣裙被泥水糟蹋得不成樣子,多虧一位從旁經過的夫人讓丫鬟送來一件鬥篷,她才堪堪維持住了體面。
戚雲晞感激那位素不相識的好心人:“夫人也在回安堂?”
丫鬟說是。
戚雲晞同意去見那位好心的夫人。
那時她光顧着尴尬與難堪,沒來得及好好道謝。既然同在回安堂,她不好推辭:“勞駕姑娘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