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雲晞病了。
去給奶娘求診時受了寒,奶娘去世時忙前忙後,吃不好睡不好,回來後就開始發熱,一度因高熱失去了意識。
曉荷與林嬷嬷慌得不得了,去禀報了淩陽伯夫人,但淩陽伯夫人忙着挑為大姑娘窦寶珠挑選參加賞花宴的衣裳,隻派了大夫過來。
曉荷與林嬷嬷替戚雲晞感到寒心,卻又無可奈何。
主人家如此,她們這些身邊人也沒有辦法。
林嬷嬷的職責主要是照顧奶娘,奶娘一走就清閑下來,捧着笸籮去屋檐下找正煎藥的曉荷說話。
看了眼戚雲晞卧房的方向,林嬷嬷問曉荷:“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曉荷看了眼笸籮裡完成了大半的襁褓,目光重新落回到爐子上,她搖着蒲扇讓火燃得旺些:“我自然是跟着姑娘了,當初若不是姑娘好心收留,你我如今還不知身在哪個亂葬崗。”
她與林嬷嬷既不是伯府的人,也不是戚雲晞從老家帶來的。
知道曉荷意有所指,林嬷嬷讪讪:“咱倆情況不一樣。”
林嬷嬷是個寡婦,原本與女兒女婿一起生活,去年隔壁州鬧洪災,她同衆多鄉親一起逃荒至上京,結果與女兒女婿失散,與同樣逃難餓暈在路上的曉荷一起被戚雲晞搭救,兩人就此來此戚雲晞身邊。但林嬷嬷惦記着找女兒女婿,沒有與戚雲晞簽下賣身契。
去年秋天陪戚雲晞給父母上香,林嬷嬷意外與女兒女婿重逢,可彼時奶娘犯病需要人照顧,她不好意思離開。
如今奶娘故去,女兒懷有身孕月份大了,她的确想離開伯府與女兒團聚。
藥吊子咕噜着,蒸騰出來的熱氣漸漸模糊了曉荷的臉,她語氣認真:“奶娘才走,至少等過了這一陣再說。”
林嬷嬷點頭:“這是自然。”
一牆之隔,戚雲晞并不知兩人外頭的對談。
她正滿頭大汗躺在床榻上,細膩纖白的眼簾緊閉,濃而密的長睫不住輕顫着,陷在冗長無序的混沌裡。
她看到了仍舊年輕的雙親,他們在沖她招手,奶娘也在,在一旁溫柔地笑着,在喚她的小名。
戚雲晞呼喚着沖上去,可就算她跑得肺都快撕裂了,她與他們卻隔着一段永遠不會縮短的距離。
戚雲晞困在無邊無際的虛無裡。
等再次有意識時,戚雲晞眼前一片黑暗,她回到杳無人煙的山林中,山洞逼仄又潮濕,裡頭仿佛也在落雨。
她感覺到了冷。
青石的涼意穿透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斷鑽入四肢百骸裡,身下一片冰涼。
可上方卻很熱。
山洞内的光線幽微,她看不清那人的臉,隻能在雷電無規律閃爍時,從石壁上的投影中辨出一個起伏有力的側影。
眼睛看不清,感覺就格外靈敏。
她能感受到覆在胸.口上的呼吸滾燙,與氤氲着熱氣的汗珠一起,一陣陣襲入洶湧的雪軟。
戚雲晞急得想哭,感覺自己快要燃了。
曉荷進來查看,看到戚雲晞的額發全然濕透,流着淚在夢呓。
曉荷心中一緊,輕輕搖動戚雲晞:“姑娘,姑娘醒醒……”
那人消失了,夢裡的戚雲晞墜入無盡深淵。
“不要!”戚雲晞掀開眼眸,猛地驚醒。
“姑娘做噩夢了?”曉荷憂心忡忡。
驚魂甫定之後,戚雲晞對上曉荷滿是關切的眼,她啟了啟唇,嗓子裡火燎一般地疼,根本發不出聲音。
曉荷連忙扶戚雲晞坐起,轉身去倒水。
戚雲晞中衣已被汗水洇透,連發根都是濕的,她後知後覺,原來都是夢。
曉荷捧着水過來,經過水的滋潤,戚雲晞感覺好些了,幹裂的唇瓣恢複潤澤,但聲音仍是啞的:“我睡了多久。”
“姑娘睡了一天一夜了,”曉荷用手背輕觸戚雲晞的額頭,滿目欣喜,“太好了,姑娘終于退熱了。”
戚雲晞有些恍惚,這麼久,難怪那個夢境似乎永遠到不了盡頭。
她下意識看向窗邊,奶娘不在。
以往的時候奶娘總坐在那張炕床上做活,同她說話,眼淚從戚雲晞的眼眶中躍出來。
因為是夢,所以他也不在。
戚雲晞擡袖拭去淚水,至少她夢裡的奶娘看起來很好,沒有被疾病困擾。
林嬷嬷聽見了屋内的動靜,也捧着熬好的湯藥過來。
“多謝林嬷嬷。”戚雲晞沒有拒絕,捧起藥碗飲盡。
于她而言這算是個美夢,她想見的人都在夢裡見過了。
倘若真如林嬷嬷所說,奶娘頭七後才會徹底離開,她得重新振作起來,讓奶娘走得安心。
戚雲晞輕聲吩咐曉荷:“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曉荷脆生生答應:“好嘞!”
她巴不得戚雲晞支使她,最怕戚雲晞再像送走奶娘那幾天不知饑餓,無知無覺,像個沒有靈魂的脆弱人偶。
曉荷出去備水,屋裡隻剩下戚雲晞與林嬷嬷。
因為喝水喝藥,裹在戚雲晞身上的被子松開了些,林嬷嬷上前仔細掖好,溫聲道:“才出完汗,當心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