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的前一夜,他将一隻包袱與院子的鑰匙都交給那位養貓的師妹。
聽着曜靈交代的遺言,師妹壓着鼻酸的哭腔,哽咽道:“師兄,你一定要活着出來……”
“你的小姐還在那裡等你回去。”
墨發散開,如水般柔順落滿肩頭的青年遙遙望着天邊的皎白明月,想到那個喜歡與他撒嬌,抱他親他的少女,眼神也不自覺變得柔軟。
“我會回去見小姐。”
他低低地說。
靠着這句話,曜靈在後山大陣裡穿行,無論遭受多少割肉刮骨的痛苦,他都沒有後退一步。
身體裡的靈氣與從天師門學的道術被一點點剝離開,等到徹底剝離的那一刻,青年滿身是血,一步步走向大陣的出口。
短短的幾步之遙,他散開的淩亂墨發從發根處緩慢變白,直至滿頭白發,身體的生機也好似斷絕,最後重重摔落在地上。
生機飛速消逝所帶來的疲倦,讓曜靈幾乎擡不起眼皮,他用力向前伸着手臂,想要夠到前面出口的光圈。
可無論如何,五指張開,又用力去抓握,卻都還差了一點。
因為掙紮向前,曜靈的臉,被地上的枯枝碎石磨出數道傷痕,細細的血順着面龐淌下來。
他仿佛感覺不到痛,想要用力拖着身體,卻又被這具失去生機的身軀生生拖垮。
“我想……”
“再見到她。”
白發覆在青年的後背,他喃喃自語,幾乎一動不動,宛如屍體,向前的手指因為用力抓握,而被堅硬的泥土與碎石弄得全都是血。
刺目的金光從他心口處綻放,緊接着,隻聽铮鳴一聲,一柄盤繞龍紋的金劍直直紮進曜靈的身側。
原先帶進來的劍,早已被大陣攪碎,他聽到劍鳴時,用盡全力,将伸出去的手挪回來,傷痕累累的五指艱難握住劍刃,一絲絲鮮血扭曲着流淌下來。
他将最後的力量都投注在這柄劍上,手指握着劍刃一路向上,最後牢牢扣住劍柄。
借着這柄古怪的金劍,曜靈拖動這具将他拖垮的身體,緩緩站起來。
幾步之遙的位置,曜靈緊抓着劍柄。那劍也随他心意地向前紮進去,将他帶出大陣出口。
穿過那道銀白光圈一樣的門,青年的白發自發根處迅速變黑,身體也被重新填滿生機。
生機回複,但被傷到幾乎四分五裂的身軀,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換成其他人,大抵早就因為傷勢過重而亡。
而曜靈卻還能拄着金劍站在那,腦子裡多了些零零碎碎的模糊畫面。他皺了皺眉,沒有再想,而是以劍做拐,想要立刻回傾城山。
他渾身可怖的傷勢,看上去像是碎掉了。
一群守在大陣出口的師弟師妹們,看到他出來的模樣,早已泣不成聲。
“曜靈師兄,這,這是掌門說送給你的。”
一名流着淚的弟子将手中的包袱遞過去。
那位養貓的師妹也哭着上前,将先前曜靈托付給他的包袱送上:“曜靈師兄,你的東西。”
曜靈眼神恍惚了下,随後微微笑了起來,像是冰雪融化後的溫暖。
他打開那隻包袱,先取出裡面的一方帕子擦了擦手,随後才拿出小木盒,揀起裡面那根繡着牡丹花紋的粉色發帶,勉強站着,雙手繞後,将自己散亂的青絲緊緊束好。
他看了眼木盒裡留下的字條,便輕輕合上,重新塞進包袱裡。
他又去看掌門給他留的東西。
一些珍貴傷藥,與一張能夠在千裡以内定點傳送的符篆。
後者的珍貴性,足以比得上一些極品法器。
但一般來說,符篆需要渡入靈氣使用,而大陣會剝奪掉他所有的靈氣與道術。
曜靈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血痕的手,一股并不屬于他,卻能被他調用的靈氣在裡面極緩的流動。
“謝謝。”
他一一看向衆位同門,最後停在同門身後不遠處的一棵樹,定定地看了一眼,又道了聲:“謝謝。”
藏在樹後的掌門眼圈微紅,硬憋許久的情緒,險些破功。
……
在一聲聲對他與小姐的祝願裡,曜靈微微笑着告别了這群以前的同門。
他拄着金劍,尋了條近處的溪流,将身上凝固的血迹洗幹淨,又抹了些傷藥,接着拿出一身白底粉邊的衣裳換好。
除了面色過于慘白,以及被摩擦出的細小傷痕,青年深黑的眼瞳熠熠有神,像是有無盡的精力,完全看不出他受了那麼重的傷。
曜靈試着用了那股不明靈氣,很快,他便用那張傳送符,直接定點送去傾城山蘇府的位置。
早在離開時,他便在蘇府外圍設下金光防禦,不需要任何指路,他也能回到那裡。
站在蘇府熟悉的門前時,青年還有微微的恍惚。
随之而來的,便是抑制不住的情潮。
他不再是捉妖天師,此後可以光明正大與蘇阮在一起。
妖生壽命漫長,他的靈氣沒有完全消失,壽命會比凡人長久,更可以陪伴她許多年。
雖然身份的阻礙消失了,但到了此刻,曜靈還是有些許的情怯。
一月有餘未見,他不知道蘇阮突然看到他,會不會生氣?
就在青年滿懷忐忑不安的情緒,準備敲門時,卻見朱紅大門自動打開,後面出現白絨……以及他朝思暮想的小姐。
直到真正見面的這一刻,曜靈才發覺自己預想中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隻一味看着那個神色淡然的少女,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小姐,我回來了。”
“我已經不是捉妖天師,我們可以在一起——”
在少女逐漸變得複雜的眼神裡,曜靈呐呐地止了聲。
他突然有些惶然。
蘇阮看着他,不再似最初的淡然,而像是多了些說不出的情緒,她含着歎息似的輕聲說:“我知道。”
“可是,曜靈。”
“我已經有未婚夫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