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您——”
梁韫垂下眼,輕輕哂笑,“我無非是太太吩咐什麼,就照做什麼,我還是仇家長媳,幾時做過分外的事?我也的确是要離開仇家,但那是在該走的時候,此刻我不想走,便順應心意留下。”
“要是太太發現了怎麼辦?這可是樁醜事啊!要是傳揚開去,您今後還怎麼活呀!”
“那就看是孿生兄弟冒名頂替的故事在外人看來更醜,還是我水性楊花與小叔子通.奸更醜。”她說到最後咬緊了牙,是在刻意往不堪了說。
如此不但表了決心,也将自己唾罵,釋放了多年來心中的幽怨。
她起身行至裡間,仇懷溪的牌位的就兀立在她床邊的小小壁龛内,她每日為他供三炷香,想來也做得足夠多了。
梁韫重新點上三炷香,耳語似的對壁龛内的牌位說道:“我盡職盡責做了你四年妻子,是你先将我排除在外,是你丢下我去了清河,從那天起你就将我給抛下了,是你不要我了。”她驟然淌下兩行清淚,“要麼你現在帶我走,你顯顯靈,哪怕是動一下窗子,吹一口蠟燭,我都即刻跟你去死……”
“少奶奶!”這一聲喊得太響,柏姑姑倏地住口,生怕激起一股風,吹動了燭火。
梁韫沉下聲,簡直像在威脅,“但你要是什麼都不做,我便将他當成你,讓他替你照料我。”
柏姑姑噤了聲,房裡一派寂靜,這寂靜宣告了梁韫四年婚姻的結束,也叫柏姑姑不敢再出言阻攔。梁韫抹幹面上淚痕,将壁龛布簾拉上,她知道她不會再打開這面簾子。
這晚上柏姑姑一夜無眠,叫噩夢驚醒就再睡不着了,夢裡梁韫被陸夫人押在堂屋執行家法,被打得皮開肉綻不肯服軟,最後剩一口氣回了娘家,又被掃地出門風餐露宿,那時候仇彥青那個野男人又在哪裡?她身邊隻有自己陪着,凄凄慘慘悔不當初。
天剛亮柏姑姑索性也不睡了,起來在院裡洗涮,辰時她見主屋大門敞開,蘇嬷嬷進進出出伺候大少爺洗漱更衣,随後就見仇彥青穿戴整齊攏着手爐從門裡走出來。
這麼早這是要去哪兒啊?
柏姑姑也不知自己躲什麼,見了他不自覺就低下頭,等仇彥青出了述香居,這才跟上去,但人是追不上的,不過就是留個心眼,等他歸家時盤問東霖幾句。
她眼下将仇彥青視為眼中釘,不論如何都想抓住他的小辮子,好叫梁韫回心轉意。
可惜東霖那小子口風緊得很,下晌歸家半句不肯透露,因此柏姑姑不得不絞盡腦汁另尋他法,到門房去找人問話。
門房誰不認識她,本來一群人脫了臭棉鞋圍着爐子打花劄,見述香居的姑姑來了,連忙穿鞋的穿鞋,藏賭資的藏賭資,疊聲喊着姑姑姑姑咕咕,活像一窩長了公鴨嗓的母雞。
柏姑姑問:“幾位小哥,今早是誰趕車送的大少爺?”
“是鴻祿,鴻祿趕的車。”
柏姑姑退到門口,“鴻祿你出來,我有事找你。”
鴻祿連忙哈着腰出去,穿得單薄在冷飕飕的風裡直揉手,“姑姑有何吩咐?”
柏姑姑道:“大少爺說他遺漏了一件東西在今晨去過的地方,叫你回去找上一找。”
“這好說,是什麼東西?”
“一隻荷包,青黃色的。”
鴻祿回顧了一下,沒什麼記憶,但既然述香居的姑姑都親自來了,那就肯定是他記錯了,柏姑姑見他一副靠不住的樣子,主動道:“我一道去吧,省得你稀裡糊塗白跑一趟。”
“哎哎好嘞!”鴻祿滿口答應,二人走側門趕上架小驢車,緩緩離了望園。
那廂梁韫整個傍晚不見柏姑姑,隻當她恨鐵不成鋼,不想見自己。這也情有可原,是她自暴自棄,柏姑姑對她來說就是親姑姑,親姑姑生她的氣,她當然沒有怨言。
隻是等到天黑了,還不見柏姑姑的影兒,這就變得蹊跷起來。梁韫收拾收拾正欲出門叫人去尋,豈料剛推開門就見柏姑姑陰沉着臉,捉裙裾從遊廊那頭匆匆入述香居。
梁韫喚了她一聲,“姑姑,你這一下午到哪兒去了?我還當你在自個兒房裡。”
柏姑姑悶聲不響朝她走過去,一把掣住了梁韫的手,聲量壓得極低,“少奶奶,您糊塗啊!”
梁韫叫她吓住,被拉進了旁側廂房,“柏姑姑?”
柏姑姑哪顧得上說旁的,開門見山地問:“您可知仇彥青今天出府見了誰?”
梁韫遲疑道:“我知道,他說過,見了三老爺。”
“見三老爺…他倒是沒說謊!可您知道他是在哪兒見的三老爺?”
梁韫以為她要說仇彥青跟着仇仕傑到了煙花之地,因此并不介意,她又不是仇彥青的什麼人,隻要他在自己面前收斂,做什麼還要管束他。
誰知柏姑姑又道:“他跟三老爺到了長順商行!他去那兒做什麼?見什麼人?少奶奶,您可曾聽他說過他和長順有來往?”
“長順?”梁韫愕然。
“我找了個丢東西由頭,叫今晨趕車的小子送我去了一趟,他們先到酒樓會面,我謊稱東西沒找到,又叫他再領我去,他便将車趕到了長順……”
長順這名字落到耳朵裡,蓦地叫梁韫後背發寒。
“少奶奶,我可絕無半句虛言啊!”
梁韫心上好大個咯噔,仇彥青無疑騙了她,且不僅僅是在今日出行這一件事上。他能認識長順的人,便說明他早就背着仇家與外界互通。
長順是仇家從來看不上的小商行,不是看不上規模,而是看不上人家的經營手段。那就是幫不入流的匪類,仇彥青和他們有所來往,不論原因都叫梁韫膽寒。
他想要做什麼?
又怎麼敢和那些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