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峥還悶在褥子裡,顯然也不想見她,隻是還沒來得及開口,簾子一晃,真正侍疾的人來了,“聖上昨夜晚膳用得少,既然醒了,便吃些再睡吧,别餓壞了身子。”
程峥聞言掀開被褥,臉色緩了緩,坐起身道:“一早不見你,去做什麼了?”
姜亭瞳遠遠擱下托盤,端了碗粥,道:“見聖上近日沒有食欲,臣妾盯着廚房做了碗雞絲粥,晨起吃最好了,開胃不膩。”
“皇後有心了。”程峥就着她喂過來的勺子淺嘗了一口,才見她手指有燙傷,蹙了蹙眉說:“這怎麼弄的?鄭昌,快拿藥來!”
鄭昌應聲,尋藥遞上,順勢接了他遞過來的熱粥。
姜亭瞳笑了笑,“沒留意碰到了爐子,無礙的。”
“都起泡了,怎麼能算無礙?”程峥給她塗藥,“以後這些讓底下人做就是,你的心意朕知道,但不必凡事都親力親為。”
姜亭瞳很輕地“嗯”了聲,不經意地說:“方才進來時,瞧見珍妃妹妹了。”
程峥沒有擡眼,淡淡道:“她也病了些時日,叫她好好養着吧,沒事就别瞎跑了。”
姜亭瞳沒有答話,鄭昌餘光斜向榻上,心領神會地應了是。
聖上這一病,前朝後宮變幻莫測。皇後從前少走動,對聖上似乎也并不熱絡,就連每月十五這種日子,珍妃鬧着頭疼腦熱強留聖上,皇後也不曾有過置喙,人人都看得出帝後不過是表面夫妻,雖相敬如賓,但比不上珍妃與聖上是自幼青梅竹馬的情誼,可沒想到這回聖上稱病,皇後挂心日夜照拂,兩人的關系竟隐隐有回春之象。
此時見他二人眼波流轉,溫情脈脈,鄭昌不再多言,領着内侍退下了,連雞絲粥都跟着端了出來。他隻手阖上了門,吩咐道:“這粥溫着,聖上醒來還要喝。”
他看向殿外,又說:“讓人都散了吧,聖上近來誰也不想見。”
内侍問:“那這折子……”
鄭昌擺手道:“都移交扶鸾宮吧。”
他頓了頓,“讓陳旦去。”
……
幾日下來,扶鸾宮的案頭堆積成山。
政事堂的公文已經不過禦前,每日都有專人來送,紀芳每每将人送到廊下總得客客氣氣地寒暄幾句,回來便和銀竹紅錦一道給這些奏疏分門别類。
其中有一半是官員的請安折子,有想見程峥的,也有想見程慕甯的,銀竹一一翻開歸納,挑重點的說:“張尚書日日都呈上報賬,想與公主議一議具體事項,公主今日還是不見他?”
“不見。”程慕甯的胃疾來去匆匆,那夜之後并未複發,又有孟佐藍請脈調養,這幾日她面色看着比剛回京時要紅潤,這會兒捧着藥碗,瞥了眼那太監的背影說:“他就是把算盤敲爛了,我眼下也拿不出錢給他,冠冕堂皇的話說多了沒意思,且等等吧。”
說罷,她又問:“大理寺今日可有呈報?”
“有,這裡。”銀竹将手邊的卷宗遞上,又說:“張尚書問了好幾回武德侯的案子,瞧着他比公主還着急。”
“所有人都盯着他,他也是被逼得緊了。”程慕甯用帕子拭了嘴,翻開大理寺的呈報。
姜瀾雲做事周到,每日都會将案情進展同步呈報。武德侯府不經查,大理寺這幾日零零總總羅列了十數條罪名,雖是證據确鑿,但武德侯死活不認,程慕甯知道他在等許敬卿救命。不過許敬卿近來毫無動靜,武德侯也不知是實在受不得牢獄之苦還是想通了,昨夜終于松了口,吵着要見程慕甯。
程慕甯看完卷宗,嘲弄地扯了下唇,道:“讓禦膳房——”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眉間也緊跟着蹙了一下。
大理寺的卷宗裡夾着一本内庫的賬冊。
國庫掌朝廷開支,内庫掌宮中開支,這兩樣向來是分開的,眼下時間緊任務重,戶部這幾日往宮裡送的也都是國庫的賬本,宮中的賬并未一并呈上。
這不是戶部遞上來的。
程慕甯頓了頓,一目十行後阖上了賬本。
銀竹見她臉色不對,遲疑道:“公主,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程慕甯沉默地與銀竹對視,片刻道:“沒什麼。”
她随手将那賬本壓在卷宗下,輕輕地轉向窗外。
宮院裡種着紫藤,條條簇簇垂落,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零星的光從樹枝間隙穿過,投下的花影布滿程慕甯的臉。她思索時會下意識屈起拇指,握住那節指骨,那裡原來常常攥着枚大了一圈的扳指,現在不見了。
她微微垂眸,往手上看了眼,把剛才的話說完:“讓禦膳房做些清粥小菜,今日天晴,我們該去探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