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沒被人這樣罵過,郁今是第一個。
【以後我還能來看你嗎?】
郁今自顧自吃面,對這些話沒有任何感覺。
不過她希望自己的腦子永遠安靜,所以對方一去不複返當然最好。
【那我走了……】小六慢吞吞地開口,欲言又止了好幾次,還是沒忍住,【郁今,我覺得你聽醫生的話比較好。】
它看出來了,郁今從沒遵過醫囑,助聽器想戴就戴,不想戴就随便往口袋裡一塞,就連耳蝸手術也是,光打馬虎眼,實際做法一點沒有。
郁今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生命都是有意義的,你可不可以……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就這麼放棄。】
郁今在心裡冷哼。
小六暗暗傷神許久,難過郁今,難過卓原,難過自己什麼救贖劇情都沒看到,又難過自己總想着看劇情。
難過着難過着,它斷掉了與郁今的連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郁今晚上看新聞時依舊把眼鏡也摘了下來,耳邊是比卓原的袖子摩擦桌布的聲音難聽得多的耳鳴。
眼前也是更模糊的電視屏幕。
她看了十幾年的新聞欄目沒有換過背景與排版,熟悉的大片色塊在微弱的光影變化裡搖晃。
關掉電視後,郁今拿出手機,從垃圾消息裡翻出那串陌生的号碼,發過去一條消息。
——以後别給我發短信。
然後信箱裡的消息一鍵已讀,再一鍵清空,郁今親手拔除掉所有可能續接出莫名其妙的人際交往的因素,安心入睡。
小靈通震動的時候卓原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他的東西不多,除了生活必需品中的必需品,就是一些撿來的小玩意,它們整整齊齊地碼在橋洞一角,跟卓原一起度過春夏秋冬。這裡住了不少流浪漢,但沒有人跟他一樣冬天也窩在這個冰冷的地方。
現在盛夏,卓原“舍友”不少,他收拾東西的時候有很多人在往這邊看。
卓原在這裡住了很久,即使有工作有收入以後也沒搬走,而認識他的人也多,畢竟夏天來這偷涼時總能在相同的位置看見同一個人,但也隻是認識。
天色暗下去後,卓原把晾在樹枝上的衣服取下來,低頭理雜屑時有腳步聲靠近。
“你準備走了啊?”
卓原認真點點頭。
那人摸摸鼻子,他知道卓原是個啞巴,兩人之前也從沒交流過,現在這麼搭話确實突兀,“嘿,兄弟,收衣服呢?還挺突然的啊,你這是開竅了覺得這苦日子過夠了想要改善生活?還是……”
他壓低聲音,八卦之心藏都藏不住,“犯了什麼事,惹了什麼人,要快點跑路了?”
話問出來其實他自己都不信。即使是混亂的橋洞,卓原也從沒跟任何人起過沖突,脾氣好到不像話,被欺負了也不吭聲。雖然不想承認,但對方犯事的概率比他自己彩票中大獎都要小。
卓原在他們這些人眼裡實在是異類,日子過得緊巴巴,自己都沒地方住呢,夏天橋洞冬天也橋洞的,就這還要拿錢買吃的喂貓。
把袖子上的細沙拍掉,卓原有些疑惑地擡起眼,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這麼說,不過他還是認真搖搖頭。他沒打手語解釋,隻是盯着不幹淨的衣服發呆。
把它們都裝進塑料袋裡後,卓原拿出手機想給郁今發消息,卻見對方的短信先發了過來。
看見内容後他想回好,但在點發送前反應過來,把這個字删了。
卓原把屬于自己的東西全部收攏進袋子裡,決定等衣服洗幹淨了再去找郁今。
“那個……你後面走了的話,這個位置給我呗?”有人在他耳邊說話。
卓原點頭,一如既往地好說話。
腦子裡的玩意走了,卓原也沒再出現,郁今的生活重歸平靜,她白天摸貓,晚上看新聞,行動軌迹一成不變,日子過得單調又尋常。
但沒關系,郁今一直是這麼過來的,如果沒有意外,她也會繼續這樣活着。
郁今希望沒有意外。
然後她遇到了卓原。
看到對方的時候郁今剛下班,手裡還拎着晚飯,她的視線在卓原臉上一掃而過,視若無睹地繼續走。
她與卓原是一個城市的人,對方沒法像小六那樣消失幹淨,郁今表示理解。
她不理就是了。
事實上這些天郁今也有為卓原的消失做出努力,去遊樂園的救助行動她沒再參加過,中午也找了個更隐蔽的地方吃飯。
可她沒想到,卓原站在這裡就是為了等她。
在袖子又一次被人扯住時,郁今的臉黑了。
她停下腳步,沒有甩開卓原,也沒轉過身子,隻是冷笑了聲。
“你——”之前說的話算放屁是吧。
但她沒說完。
因為卓原突然仰起下巴,輕輕地親在了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