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天飄蒙蒙煙雨。
夜,風吹樹搖,雨腳如麻,兩架玻璃花燭随風輕晃,周梓玥端坐,捏起書頁一角,輕輕翻過,又逐字往下閱覽、抄錄要點。
寫完三篇,剛準備握筆蘸墨,周梓玥忽覺硯池幽暗、黑沉,每靠近一點,心中就沒來由的慌亂。
這怪異的感覺她從未有過。
蘸墨的一瞬,筆尖浸入墨池,那一股不祥的感覺瞬時湧入心頭。
周梓玥擱下筆,轉頭問青竹:“大哥是明日回來吧?”
硯台對誰的影響最大,周梓玥腦海中崩出的第一個人就是周梓瑜。
青竹先也是一愣,片刻後才答:“是,少爺寒食節前一日回來。”
周梓玥微蹙眉尖,這件事發生的地點、時間都不确切。
她眼底滑過迷惑,細指急地輕扣竹青色軟墊,堂内的鐘漏铛铛幾聲敲響,每敲一響,周梓玥心中那股感覺就越濃,直至敲至第八響,那股感覺戛然在攀升而止,扣紙的動作也停下。
戌時,那時候周梓瑜必然已經到家。
回到家,硯台又會發生什麼呢?
周梓瑜回家必不會帶硯台,那就是他屋裡的硯台有問題。
周梓玥拿起筆,垂眼掩飾眼底的波瀾,:“明日下學,我要去找哥哥,晚飯便不回來用了。”
燭火抖動,周梓玥目風刮過硯台,提筆續寫摘記。
又寫完一頁,她才停筆,又往前翻書冊,複習功課。
要複習的卻也不止這一冊,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酒食,所學全面,該複習的門科便也多。
不過當下便隻剩下醫理,今日課間分判病因時,搞混了幾處前面的點,因此分判不合格。
韓先生說,當下還有機會翻看,往後是要帶她去長公主設立的醫所裡實際上手的。
行差踏錯一步,一條性命或許就終于她手。
不止是醫理,每一科都是如此,既學了,便不會沒地使。
珍惜當下,這便是韓先生時常挂在嘴上的話。
靈犀端來碗桃花米團,白瓷小碗,飄有粉嫩嫩的米團。
彩雲端茶探頭看:“這是什麼?”
靈芝答:“廚房新做的桃花團,怕姑娘覺着膩,餡兒特意用的是魚蝦肉泥。”
周梓玥聞得鮮,饑餓感更甚,未合上書,側身接過小碗,不急不慢地咬團子吃。
碗裡總共六七個團子,吃完正好覺足,不會太撐胃,又恰好放松頭腦。
吃完,鼻尖冒層薄汗,昏沉沉的腦袋清明許多。
捏帕子擦淨汗珠,周梓玥繼續覽書。
直至鐘漏又響,周梓玥才收整理炕桌,書冊又大至小堆放在牆邊,筆墨紙硯分類擺放彩雲端來的托盤。
青竹将收走的插桃的白瓷花瓶放回,道:“姑娘,沐浴的水彩蘭已備好了。”
周梓玥穿進碎花粉繡鞋,坐在榻邊打了個哈切,才起身往寝閣去梳洗沐浴。
趁梓玥洗漱,靈芝備好杏仁桂花酪,裡間的水聲停下,她便端碗去拔步床邊等候。
吃完酪,周梓玥才綿綿睡下。
*
翌日,夜雨蒙蒙,在正院用過飯,周梓瑜随周裕霖去了書房,周梓玥則陪莊氏下棋。
局至半,棋盤上已是黑多白少,周梓玥執白,細眉緊蹙,目光在棋盤上思索,莊氏輕笑,:“也算有進步,能下至一半了。”
前幾次,還未至半,便已是無可挽回。
周梓玥斟酌許久才落下一字,與三科白子成排,:“同哥哥比呢?”
莊氏落子,:“還需在多練。”
周梓玥對上莊氏的溫柔目,輕聲道:“娘,我瞧哥哥清瘦了許多。”
莊氏眸光一滞,凝在眼底。
周梓玥快觑一眼,垂眸輕歎:“适才哥哥都沒用多少就停筷了,還未有我的份量多呢。”
兩碗米飯、各色菜都嘗了一遍,最後還喝了碗參雞湯。
:“哥哥用的這樣少,夜裡又要讀書,長此以往,必會身心憔悴的。”
話音剛落,周梓瑜便面無波動的從書房走出,莊氏目光轉落至梓瑜身上,眉尖擠出兩道痕迹,忽覺得心内空了一塊。
她卻還是露出笑顔,原先想問功課話在舌尖變了幾轉,:“來,看看梓玥棋藝如何?”
周梓瑜信步而來,沉寂的目光在棋盤上停了片刻,落在妹妹的笑臉之上,:“長進了許多。”
周梓玥心内松了口氣,幸好莊氏不是再問梓瑜功課如何。
她揚起櫻唇,:“改日與哥哥下幾局。”
:“好。”周梓瑜顔色不動。
一局終了,終究還是莊氏赢了,耳邊雨腳更重,莊氏便不再多留兒女,吩咐丫鬟仆婦路上小心伺候。
沿着抄手遊廊走,周梓玥微過側頭,:“哥哥,我有幾件事想請教你,可否随哥哥一起回去?”
話音剛落,還未等的周梓瑜回答,一聲洪雷震天,劈斧般的閃電破穿黑雲。
周梓瑜垂眼望向矮他一個頭的梓玥,:“今夜雨大,明日在來也不遲。”
周梓玥輕歎,垂下長睫,語露傷情:“哥哥是不是怕我打擾你功課?”
白日都還晴朗的天,太陽剛落就墜起雨來,時間越近,吓得越大,像極了要和她對着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