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暗湧》進入副歌,比主歌更加如泣如訴。她和無數次午夜夢回裡一樣,站在他身邊,靜靜聽完整首曲子,然後等着一切消失、琴蓋關合、塵埃回落。灰塵在随琴鍵上升飛騰,她的心在下墜。
陽光陡然轉烈,從邊緣開始,男人身軀的顔色一點點變淡,黑色的襯衫逐漸和光融為一體,再變成純白的破碎光點。最後的收尾琴聲一步一頓,冰雹般在她身上砸出一個個窟窿。
“哥,”她被砸得千瘡百孔,倔強地不躲避不撐傘,“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找到你?”
回答她的是永恒的沉默。因為他在世界上存在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了,甚至他的聲音,在她腦海裡翻湧七百多個日日夜夜,也漸漸磨損失真。她走在路上,都會和其他陌生人的混淆。
唯獨這一次,他大發慈悲地開口,将失真的聲音重新描繪的失真幹淨——
“睜開眼看我。”
“什麼?!”這個話很熟悉,她想起自己在哪裡聽過。
——“睜開眼,看着我。”
靈台霎時清明,連靈魂也跟着震顫。男人的身影随最後一個字落下,徹底化為一攤齑粉。聞無眠瞪大眼睛,緊閉的電梯門和左右控制面闆上的六十個小型拉杆撞進視線,先前光怪遊離的一切都隻是壓力過大時大腦自動産生的幻覺。
電梯裡有些悶熱,淡黃色的燈光照在頭頂,配合C4的恐吓,很容易讓人産生絕望等死的想法。右邊面闆的拉杆已經拉起。她擯除雜念,看見總共十四個開着,十六個關着。
十四個上拉的拉杆随機分布,無規律可尋。左側面闆上方開始顯示三分鐘倒計時。
辣妹已經癱坐在地上:“你實話告訴我,我們是不是必死無疑的?”
緩過神的聞無眠不解:“什麼?”
“我……我說這個地方……”他看上去已經崩潰了,細細的手腕無助抓着自己的頭發:“其實就像暗/網上那種殺人影片,給玩家安排不同的死法。玩家不管怎麼努力,都要死的、對不對?”
他想起自己來這裡前是自/殺的。是在受不了家人和社會壓力後的割/腕。之所以那麼選,隻是因為這種死法會走得漂亮些。
至于被炸彈炸得七零八落……聽上去很恐怖、死相也很凄慘,他完全接受不了這種死法。
但眼下,走投無路。換個角度看,被炸彈炸死,和失血過多死亡,結果是一樣的。
“……沒事,”他顫着聲音:“反正……反正我本來也是要死的。我……我認了……認了……”
希望下輩子能做個正常人。至于這裡的事情,全當是死前的噩夢。夢醒了就投胎了,一切就好起來了。
他不是沒想過通關的辦法。他盡力了。他做不到。
辣妹看向聞無眠,想做個安靜的聽衆,讓聞無眠宣洩一下臨死前的心裡話。誰知,後者輕嗤一聲,在他充滿善意和軟弱的目光下,昂着頭,居高臨下——
“哦?你認了跟我有什麼關系?”
“什……什麼?”
“你認命了,想死,随便你。”她長睫垂下,像淡漠又無堅不摧的神祇:“可我不一樣、我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我永遠不相信能有東西讓我半路折戟——永遠不信。”
“……”辣妹的本意是想兩人抱頭痛哭互相安慰一番,聞無眠卻站在即将爆炸的C4下,毫不留情将他的眼淚拒之門外,連一句安慰也不曾有。
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辣妹想不出這個世界上有什麼理由能抹殺人類對死亡的恐懼,他也看不透……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柔軟的外表下有如此強大的内核,好像從來沒有破碎的時候——即使死神的鐮刀架上脖頸,仍然能笑着和死神打賭:她才是笑到最後的赢家。
那種由内而外散發的鎮定,讓人下意識想要依靠,拜倒,比千萬句用眼淚堆起來的安慰有用得多。
不知怎麼,辣妹竟沒有先前那般絕望了。
不僅沒有那麼絕望,反而……還有些想成為聞無眠這樣從容的人。哪怕當下可能是生命的最後一刻。
“……要不、我們就照着右邊的拉?”擦去眼淚,辣妹學着她的樣子,努力振作,思考起破解之法:“右邊是哪些開着哪些關着,我們左邊也照葫蘆畫瓢。”
聞無眠搖頭。左邊面闆是用來猜隔壁電梯的拉杆開關情況,如果自己這邊是打開狀,伏城那邊是關着的,那不就錯了?
再假設伏城也在這個拉杆上作出了錯誤選擇,電梯就會爆炸。
她又擡頭看了一眼天花闆。在封閉空間裡,一個小手榴彈都可以把人炸成碎肉,更别提專門用來爆破的C4,連屍體帶着電梯一起蕩然無存。
“還有時間,不要急。”聞無眠看着倒計時一點點走向兩分鐘,始終不明白給自己右邊面闆的拉杆情況到底有什麼用意。
如果照着右邊相反的拉,結果還是一樣,自己和伏城都可能在同一個拉杆上猜錯。
難道問題的關鍵真的在于找到某種備用的通訊方式?
它會藏在哪裡呢?
“我來找找有沒有其他辦法聯系上光頭他們。”辣妹感覺自己腦子實在轉不過來,索性打起歪腦筋:猛敲電梯門,無人回應;用最大分貝怒吼一聲,無事發生,還冷不丁把聞無眠吓一跳。
這裡的隔音實在是太好了。主辦方就怕玩家能在揚聲器權限關閉後繼續交流。别說人聲,就是狼嚎虎嘯,估計也會被關得緊緊的。
“……”
聞無眠盯着倒計時看了一分鐘,忽然眼前一亮,嘴角随即揚起興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