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将盡,府宅内綠意仍舊蔥茏,隻是夏花已經有了凋零迹象。
“筵席那邊已經打點穩妥,賓客們都到了,就等着少夫人您這個壽星過去了。”侍女面容嬌俏,笑意盈盈,力圖在舒白生辰這天圖個好彩頭。
舒白透過銅鏡無奈地瞥一眼身後侍女,轉瞬又是一副漠然的樣子,“太後亂黨基本肅清,宮裡那位大權在握,這兩年正是廣納賢士的時候,今日雖是我的生辰宴,邀請的賓客卻大多是沒有正式入仕的名流學子,霍家大張旗鼓,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是我聽說少爺特意趕在今天回來,就是要陪少夫人,難不成少爺也是醉翁之意?可憐我們少爺公務繁忙也還要隔三差五給您送那些珍奇玩意兒。”侍女打趣道。
侍女眼珠子一轉,視線落在妝奁裡的珠花上,“這珠花是前幾日少爺送來的,用料圖案都很特别,從前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少爺從哪裡尋得,少夫人便戴着這個去赴宴,少爺一定高興。”
舒白拿起珠花放在手裡把玩,神色卻比之前冷淡許多。
她知道侍女好意,但話裡話外總歸離不開讨好霍耀風的話題,仿佛霍耀風便是她餘生的全部,而她厭倦極了被束縛的感覺。
或者說,她的潛意識在厭倦霍耀風的态度,成親一年有餘,他躲着她的同時也拘着她,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給予她庇護和他能力範圍内的權财,如同手裡這枚世所罕見的珠花,湛藍色的珍珠被包裹在疏落有緻的羽毛裡,供人觀賞把玩。
舒白握着珠花的手無意識握緊,身邊的侍女意識到她心情不快,聲音弱了許多,卻還是大着膽子道:“少爺嘴上不說,但心裡對您愛護極了,每次晚歸他不敢吵您安枕,總在您的屋子外安靜站着,顯得十分落寞。”
“落寞?”舒白輕輕牽了下唇角,語意不明,她望着手裡的珠花,半晌後,緩緩插入發髻裡。
銅鏡裡,一向冷淡端莊的面龐在珠花的映襯下添了幾分光澤氣色,顧盼生輝。
舒白看了半晌,緩聲道:“罷了,去筵席。”
舒白在侍女的簇擁下前往後花園的筵席,她到時賓客已經落座。
賓客們見宴會名義上的主人現身,紛紛起身說着客套話。
舒白面帶不深不淺的笑意一一回應,眼角餘光卻盯着站在主位旁的男人。
霍耀風一襲青色華服,長身玉立,微微蹙着的眉眼在對上舒白視線後瞬間舒展開,俊朗的面容染上幾分真切的笑。
他從主位上走下,隔着衣袍悄悄拉住舒白的手,“你今天真好看。”
舒白望了他一眼,神色不自覺柔和了幾分,“謝謝。”
霍耀風不自在地低咳一聲,他拉着舒白坐到主位,趁着下面無人注意,又偷偷摸摸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步搖,珍而重之插入舒白的烏發間,和原本的珠花相互呼應。
“京郊水渠修建順利,我差事辦完了,日後會多陪着你,這步搖是陛下賞的,上面鑲嵌的藍寶石世所罕見,我猜你喜歡,便拿來借花獻佛了。”霍耀風雙眼亮晶晶的,滿是愛意。
舒白摸着步搖上觸手生溫的玉石,對上霍耀風明顯求誇獎的神情,她緩緩說:“步搖很好,隻是不知道這算賠禮還是生辰禮。”
霍耀風抿了下薄唇,用隻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是男人,無法接受雌伏,母親知道了也斷不會同意,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們不提之前的争執好不好。”
舒白靜靜凝視着他,不說話了。
霍耀風偏過頭,自覺轉移了話題,溫聲道:“席間賓客多是名流學士,或者朝堂新貴,你該是不喜歡這些,母親也說應付賓客的事情不必壽星公親力親為,她一會兒過來替你操持。”
舒白瞥向一側賓客,“筵席上也有我認識的世族女眷,雖然舒家敗落後都疏遠了,但總能聊上幾句,我可以留下來陪你。”
霍耀風想也沒想地拒絕:“不用,那些人多是落井下石之輩,我不想你受委屈,等筵席結束我就去陪你,好不好。”
舒白臉上的神情冷淡下來,她打量他半晌,慢條斯理地說:“你似乎很想我離開。”
霍耀風眼神有一瞬的慌亂,他皺起眉頭,即便是處于樹蔭下,額頭上也冒出細微的汗水,“霍家想借你生辰的名頭,拉攏有潛力的學子,到時候恐怕顧不上你,我也是怕你受委屈。”
“隻是這樣?”舒白問。
霍耀風點頭,他正要說什麼,台下賓客又是一陣喧嘩,兩人循聲望去,卻見衣着華貴的夫人含笑而來,她身側還帶着一名未出閣的少女,少女打量周圍時,俏麗的臉上還帶着青澀的怯意。
舒白表情一頓,她尚且沒有做出反應,霍耀風已經先她一步起身,臉上慌亂顯而易見。
霍母拉着少女走上主位所在的高台,視線從兩人身上劃過,淡聲寒暄:“舒白也到了,今天的筵席你操持的不錯。”
霍耀風擰着眉頭上前,不動聲色把舒白護在身後,“母親不是說後宅還有事要做,怎麼提前來了。”
霍母見他護雞崽一般,了然地扯起唇角:“到底是你的結發妻子,怎麼你還沒告訴她嗎。”
“母親,今日這個場合不合适,您還是——”
不等霍耀風把話說完,舒白忽然拽着他的手腕,眉眼冷然如冬日冰棱,“你究竟有什麼事情瞞我。”
霍耀風身體僵住,隐忍道:“假山那邊備了你最愛的花卉和點心,你先去那邊等我,我等下就去跟你解釋。”
舒白隐約猜到了什麼,視線慢慢從三人身上依次掃過,背脊纖弱卻筆直不可撼動,“有什麼事是我現在不能知道的。”
頓了下,舒白有些惡劣的補充,“你們有什麼腌臢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舒白!”霍耀風眼含懇求。
兩人僵持間,霍母撫着鬓角,語帶警告:“耀風,客人都在,你莫要失了分寸。”
霍耀風額頭上青筋凸起,他惡狠狠看了霍母身側怯生生的少女,側頭愧疚地對舒白道:“這是我的表妹阮月秋,母親的意思是娶她過門做平妻,趁着今日府上客人多,讓她露個臉,也算是廣而告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