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走後,戎玉怡說:“吃這麼上火就算了,你還喝酒?”
“喝酒消愁啊,不是有個成語叫‘盞裡忘憂’嗎?”
“有嗎?”戎玉怡懷疑地看他,不是她不相信他,隻是以康定混出來的高中文憑,貧瘠的詞彙量裡居然有一個詞是她不知道的,這讓戎玉怡感到有點意外。
“有吧。”康定也不确定了。
康定酒量算不上好,兩打啤酒是他能保持清醒的量,再多就不行了。
“玉怡,你将來會離開離島嗎?”
吃飽喝足,兩人坐在街頭望天,城市的天被城市的光照得發白,地上的人被生活折磨的沒有色彩。
“不知道。”戎玉怡搖了搖頭,卻在内心點了點頭。會。她會。她會離開離島。
“真好。”康定讷讷道,“以前,羽哥常跟我說,如果以後有機會,他想一個人環遊世界。”
戎玉怡一頓,盯着像是被稀釋了黑色丙烯顔料的天,鎮定地“嗯”了一聲:“然後呢?”
“他死了。”
兩人一靜。
康定揉了揉眼睛,歎氣:“不該說這個。”
“沒事,你想說什麼就說,敞開了說。”戎玉怡盯着他,正色道。
“嗯。”康定沉出一口氣,繼續說:“其實在你來溫家之前,羽哥也去過很多地方,像冰島,法國,瑞士,挪威什麼的,我還記得他帶回來的錄像,英國的白崖,南極的冰牆……”
戎玉怡陪着喝了兩杯凍啤,哪怕她酒量再差不至于醉,不過身體溫度卻比來時高了一點。康定說的那些錄像,她也看過,溫家的放映室裡有拷出來的光盤,透明殼子上标記着年份地點。
拍攝卻很是片段式的碎,有時候是他在法羅群島上用刀叉吃三明治,喝咖啡,有時候是黃昏後沉沉的橘光籠罩天際一線,捕魚的黑色飛鳥剪影盤旋于天際,有時候是公路上怎麼也到達不了的雪山脈,博物館中拿破侖騎馬的畫像,鲸魚沖出海面,草原上策馬奔騰,雨後綠油油的世界,麥浪描述風的形狀,蒙古包裡熱茶白霧袅袅直上,曼哈頓的日落,日落金山……
與來自天南地北的人聊天的畫面,或是對着天地空氣自說自話,依然是稀碎的片段式,你問我答。
少年的他意氣風發,也有過天馬行空時刻。比如他會對着螞蟻說:“進入一個更高級的文明,制度會倒退幾個世紀。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外星人,那麼我們會成為更高級生物的奴隸嗎?”
“不會,你會讓螞蟻做你的奴隸嗎?”
對猴子說:“雖然我不能為你摘星星撈月亮,但我可以捉隻猴子來為你撈月。”
“猴子撈月?百分百能撈到嗎?”
“那就是猴子該考慮的事情了。”
躺在冰島的車裡,對沒有見到的極光說:“我對我的大腦,使用權限沒你想象中那麼高,如果你不出來,我将無法想象你能對人類造成多大的震撼。”
在街上閑逛與路過的人打招呼,說着流利的英文法語,買炸魚薯條,被搭讪從哪裡來,看演唱會,再一次買炸魚薯條,結果買成鲨魚丸,吐槽難吃,碼頭喂鴿子,被巡邏的警察叮囑這片不安全。
……
戎玉怡坐起身,默不作聲拿起牙簽插那盤子半涼的紫蘇田螺,戳着田螺肉吃。麻辣和紫蘇特有的香味都讓爆炒給揮發出來了,特别香,忒好吃,比炸魚薯條好吃多了。
康定說:“後來有天,羽哥又跟我說,他想跟你一起環遊世界。”
戎玉怡一頓,沒說話,當作沒聽到,繼續吃田螺。
“不過,得知你要碩博連讀的時候,他很不開心,因為他覺得你要把這輩子都貢獻給實驗室了。”
“他怎麼不跟我說。”戎玉怡一愣。
這回是真愣了,倘若真要她選,那她肯定選環遊世界啊,除了英雄,誰會想不開要把大好人生貢獻給實驗室?至少不是她戎玉怡。
她的想法很簡單,沒有溫铩羽設想的那麼神聖,工作就是工作,工作是萬惡的,是反人類的,是最應該滅絕的東西,這個世界上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厭惡自己的工作,她也不例外。
她的理想生活是财富自由,無所事事,無聊了找個男人玩玩感情,受情傷了出國度假,療傷,換個口味繼續玩玩感情。戎玉怡不為這種想法感到可恥,活不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才該考慮羞恥。
“可能是怕幹擾你做選擇?”康定猜。
“他也沒給我選擇的餘地啊。”戎玉怡扔掉手裡的空田螺,她怎麼知道她還有可以選擇環遊世界的‘餘地’?
天殺的,她要殺了溫铩羽!
哦不對,她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