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片後的眼睛稍顯涼薄,說:“我不去。”
“……為什麼呀。”那同學癟了,扭着身子坐回自己位置,嘟囔道,“不是鄉下來的嗎,這麼難騙。”
秀清鎮小孩在上幽城小孩眼裡就是這麼個形象,單純好騙,容易洗腦。
他又回頭,孟拂雪已經拿出了這節課的課本,《美學闡釋》。同學瞄了眼他書,說:“我最讨厭美學闡釋課了,非得用這種古老的紙質課本,笨重得要死。”
從學前教育到高中結束,大部分課本都采用閱讀器形式,小部分依然是古樸的紙質書。公民們會在成年前學完所有高等課程,高中畢業後不再開設公共教育,畢業考試将決定他們去往何處。
兩大科技公司挑走一批,軍警部門挑走一批,政務組織挑走一批,各項目實驗室挑走一批。
剩下的就自求生路。
“安靜一下。”老師走進教室裡,一位整條機械左臂的女士。
大家迅速閉嘴,連手上拿放東西的動作都輕了下來,生怕弄出一丁點動靜。孟拂雪本就沒跟别人閑聊,他推了下眼鏡,等着老師繼續說話。
“歡迎來到新學季。”她說。
目前的學年是按季節劃分,冬季有冬季的課程。
“複述一下注意事項。”她接着說,“全校範圍内禁止暴力事件,禁止宣傳邪教,禁止舉行任何與邪教有關的儀式。”
“尤其公羊崇拜。”她補充。
孟拂雪無語地看了眼前座同學的後背,心說這人什麼毛病,釣魚執法?還是不良少年?
“那麼按照管理,第一周的軍訓從今天下午開始。”她說着,在講台上翻開課本。
每個學季都有一周的軍訓,這件事孟拂雪起先就知道。尤其高三生的軍訓會更加正規,因為畢業近在眼前,軍警方要在軍訓中觀察哪些學生适合畢業後培養。
《美學闡釋》這門課孟拂雪屬于根本聽不明白,不單他,班裡一半以上的人其實都聽不明白。報這門課主要是因為它和醫學綁定,要學醫就必須學這門,雖然孟拂雪不懂其中緣由。
其實他從秀清鎮轉過來高三學醫是很荒謬的一件事,别人要學醫的都是從初中就開始了,他這就像一個人隻會削鉛筆,卻被送進了微雕大師賽。
可沒辦法。機械器官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東西,與之有聯系的,隻有醫學。
他得活下去。
下午,軍訓的教官到了。
公立學校的操場上,一列穿覆面軍裝的軍人站在草地上。那草地的材質是某種軟體塑料,一年四季都那樣。
覆面的軍人隻露一雙眼睛,所有人像手辦一樣一動不動。
高三學生按班級分組,一個班50人到55人不等。孟拂雪盡量讓自己沒什麼存在感,微微低頭,跟在班級最後一排。
年級主任調試了一下自己的機械聲帶,說:“同學們,這一季軍訓的首席教官,是來自上幽城提爾軍團的少将,白理深。”
誰?
孟拂雪猛地擡頭。
操場主席台走上去一個軍裝覆面的高挑男人,他同樣隻露眼睛,但那雙眼已經足夠孟拂雪認出他。
白理深走到年級主任旁邊,向其禮貌颔首。
按理說,這麼多學生,不該看出自己來,孟拂雪立刻低下頭,調整了下呼吸。
果然,年級主任緊接着宣讀軍訓注意事項,最後主席台的浮空屏開始随機分組,所有人名打亂後重組。
學生們拿出手機,在校園局域網中連接浮空屏,輸入自己的名字快速查找。孟拂雪很快找到了自己,他在E組第12小隊。
E組的教官叫桐墨文,也是提爾軍團的軍人。
浮空屏下方從A到J排序,大家自覺地走去自己的組别。孟拂雪走向E組方向時,感覺被誰撞了下,他偏過頭,是前座的同學。
同學向他抱歉地點點頭。
重新站隊後,軍訓就要正式開始。第一節是熱身,負重跑,負的那個重,是教官發下來的連發步/槍。
背槍跑步、打靶射擊、近身肉搏、持刀暗襲。高三裡有一半人沒堅持下來,應該說背槍跑步就減員1/3。
白理深穿的整套軍裝,胸前戰術背心顯得他腰勁瘦。
“不錯啊。”他說。
近身肉搏階段,E組的孟拂雪是唯一一個在桐墨文手裡過下三招的。三招聽起來弱爆了,但桐墨文的機械臂是赤鴉金屬,加裝了預設防守功能。
在這樣的前提下被孟拂雪閃避兩招接下一招,白理深在主席台看得一清二楚。
“您說誰?”旁邊将士問。
桐墨文是個新兵,被孟拂雪激起勝負欲了,第四招被孟拂雪借了個力,腰腹一個側身提膝,擊中桐墨文下颌。雖然孟拂雪不知道他面部機械化如何,他隻知道按常理說,人類的下颌非常脆弱。
總之孟拂雪就這麼跟他教官打起來了……
“啧。”白理深一蹙眉,随手扯下戰術背心上的一枚信号接收器。所以當初孟拂雪的猜測是正确的,他是個狙擊手。
百米手持抛物,直接命中桐墨文的右手小臂,同時觸發他機械臂的主動防守,桐墨文的生物芯片越過大腦,控制了機械臂格擋這枚信号器。
白理深用力之強,信号器居然陷入他戰術服的袖子上。
桐墨文迷茫地把它摳出來,然後看向主席台。
白理深指了指自己耳朵,示意桐墨文聽對講。作戰的時候對講關了,桐墨文對孟拂雪說了句“稍等”,然後戴上耳機。
還沒等桐墨文問怎麼了,白理深直接說:“你給他打死。”
“啊?那不太好吧……”桐墨文試探着說。
“我以為你沒覺得不好呢!”白理深怒道。
“……”桐墨文反應過來了。他趕緊回頭跟孟拂雪說:“不好意思啊同學,沒傷着你吧?”
孟拂雪喘得像肺葉漏氣,他跟着桐墨文的視線看向主席台,再打下去他真的會認為是白理深在公報私仇。
所以他目光不善,他相信白理深那種水準的狙擊手能看出來——他最好是眼睛自帶倍鏡。
那邊,白理深從三米高的主席台從容跳下來,走向E組。
桐墨文以為他是來跟自己算賬的,趕緊又問孟拂雪:“同學,同學我傷着你沒?”
“我沒事。”孟拂雪手掌撐着膝蓋,趁白理深走過來的時間裡,又狠喘了幾下,随後站直,推眼鏡。
“白警官。”他看着走到面前的白理深。
“叫軍銜。”白理深指了下自己左肩。
“白少将。”孟拂雪乖巧,“您在針對我嗎?”
他這麼一問,桐墨文驚呆了,拿眼珠子看向白理深。
白理深無奈,将覆面面罩扯下來,堆在脖子那兒,說:“意外,所以我過來了,給你道個歉,桐教官第一次帶軍訓,沒克制住,不好意思。”
孟拂雪猶疑着,還是點頭了。
“不過,孟同學。”白理深換了個眼神,又是那副居高臨下看誰都像看垃圾但又平靜如死水的眼神,“你皮帶後腰挂了個什麼?”
“什麼?”孟拂雪蹙眉,同時反手去摸後腰。
一摸,自己迷彩褲皮帶後腰的絆兒上确實有個東西,他奮力扯下來,一看,眼睛閉了閉。
這完蛋東西……
白理深伸手過來,掌心向上。不用多問,孟拂雪認命地放在他手裡。
“公羊。”白理深毫不意外。
上幽城确實有年輕人崇拜Demon,學生群體裡必然也有,隻是大家都偷偷摸摸的。
“不是我的。”孟拂雪說。
“哪兒來的?”白理深問。
孟拂雪歎了口氣:“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這解釋太蒼白,歎氣:“算了,你審我吧,測謊什麼的都來一遍吧,我配合。”
然而白理深沒多說什麼,也沒要審他。
白理深隻是握着那枚公羊挂件,戴着戰術手套的右手攥起拳,孟拂雪聽見塑料制品斷裂碎掉的聲音。接着白理深松開手,那個塑料挂件已經成了數個小碎片。
“今天下午最後一節訓練,持刀暗襲,你跟我一組。”白理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