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理深從軍十五年,十五年來不知道“怕”字怎麼寫。
此時此刻,他右腿上坐着一個背着裝飾劍的少年——簡直就是拿着一把攻擊力為“5”的美麗武器要去單挑大魔王。他開始怕了。
他歎氣。
“你這東西哪來的?”白理深摸到他背上的劍。
“買的。”
“我不是問漢堡。”
孟拂雪點頭:“買的。漢堡和劍,都是買的。”
“……”其實白理深問完也後悔了,這事兒不是明擺着的嗎,那把劍既不是什麼稀缺金屬,也沒有做二次鍛造,甚至劍柄還花裡胡哨。大爺練劍首選吧。不過還算堅固,倒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
平心而論,白理深有些慌,是手足無措、亂七八糟的那種慌。
是的他現在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擱,他一條胳膊僵硬地箍着孟拂雪,另一隻手原本按在他膝蓋——這樣是為了防止這小子有什麼突發奇想瞬間暴起。
不是沒可能的,白理深必須戒備着,他連議事廳都能溜進來他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白理深喉結滾動了下,他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從漢堡開始:“我在這裡有飯吃。”
“哦……”孟拂雪想了下,“那你留着吧,它是保鮮包裝,到明天晚上都能吃。”
“好。”白理深點頭,“謝謝。”
孟拂雪見他收下漢堡,他收下後,沒法挪動,懷裡坐個人确實不方便。白理深拿着漢堡又僵住了,不對,這不對,怎麼就成了謝他送漢堡了……
他真是結結實實把白理深搞混亂了。
“那個。”白理深舔舔唇,嘗試組織語言,“你為什麼不走?”
——他選擇了當下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他也相信孟拂雪能理解,這個“走”不是離開議事廳這個評估者等候室。
于是在這個幽暗,密閉,但又足夠安全的小房間裡,孟拂雪就這樣坐在帶着體溫的懷抱中,他先是慢慢放松下來,說:“我明白,你給我留20克合金,剩下的我能自己搞到,你的意思是弄夠了能源我就回秀清鎮。”
白理深點頭。他的确是這麼想,因為在整件事情中,孟拂雪徹頭徹尾的無辜,他甚至可以說是完美受害人。
若說憐憫心或恻隐之心,白理深是基本沒有的,這種東西他早在改裝程度超過50%的時候自主進化掉了。他和軍團、議事廳裡的所有人都一樣,認為自己會這樣比仿生人還仿生人地過完職業生涯,直到生命走到終點。
就像今天他剛剛結束的世界構築測試,内容是一起曆史事件的重塑,将他的意識放置在其中的某一決策者身體中,無一例外的,所有重塑的事件中白理深都做出高分答案。
所以這所謂的人格評估,事實上并不代表此人人格正常與否,而是是否符合議事廳所要求的“人格”。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白理深心力交瘁地在這間空屋子裡坐了良久。通常情況下,人格評估不會讓他這麼累,同樣,通常情況下,他不會生出恻隐之心。
“是的。所以,你為什麼不走。”白理深問,“機械心髒的能源不就是這麼多嗎?”
孟拂雪剛要回答,倏然門外有腳步聲,二人都很敏銳,同時禁聲。
那腳步聲如踏在固定程序上一般,軍用仿生人并不加裝“視力”,使用程序中的路線圖進行移動。眼球的部分則是相當完備的敵我勘測儀,這個東西的完備程度在于迅速,幾乎是目标進入掃描範圍後的下一瞬就觸發攻擊,速度之快堪比秋冬天裡手摸到毛衣時迸發靜電。
這點,白理深明白,而孟拂雪隻是下意識準備拔槍。
“少将。”等候室的門被打開,仿生人沒有進來,隻是站在門口,“您還沒休息,請問需要幫助嗎?需要幫您叫醫生過來嗎?”
“不用。”白理深聲線平靜,和此時孟拂雪被他按着腦袋而聽見他的心跳反饋完全不符。
不偏不倚地,二人似有着出生入死過的默契,居然瞬間按上了孟拂雪腰兩側的槍把。甚至白理深握的是靠自己的這一側腰,孟拂雪則按在靠外側的那把槍上。
那是思維模式同步造成的,他們都奉行着解決問題最高效的方式:擊殺、緻殘。
仿生人道:“明白。您需要開燈嗎?”
“不用。”
“您的眼睛是不是還沒有……”
“是的。”白理深打斷他。
仿生人立刻回答:“明白。”接着後退一步,關上門,房間裡就隻剩下門上那條玻璃透進來的一些走廊燈光。
此前房間太暗,孟拂雪看不清他眼睛,低聲問:“你眼睛怎麼了?”
“暫時看不見。”白理深說,“做構築的後遺症,沒什麼的。”
“那你怎麼知道我拿着漢堡?”孟拂雪好奇地問。
其實如果燈光充沛,他會發現白理深的眼睛和平時相比沒什麼異樣,如果不說,斷然不會覺得他看不見。白理深解釋:“隻是看不見,但還能感知,有氣味和溫度。”
大約是視覺适應了黑暗,孟拂雪細細端詳着他。他看上去稍微有些虛弱,額前劉海淩亂,眼簾一直半垂着。
一時間孟拂雪心裡湧上來說不明道不明的一團情緒,跟白理深收下漢堡時一樣亂七八糟。
理智上孟拂雪明白,這是強大如斯的軍團少将,此人軍功赫赫,早兩年城内苦于火力儲備充足的毒販。最後是白理深坐在毒枭辦公桌上,翻看着他們的軍火庫資料,紙質的,手寫的,他翻看着還時不時“啧”兩聲,嫌字醜,“啧”一聲,捅旁邊地上的毒枭一刀。
這些故事是在兵團裡聽别人閑聊的。
然而感性上,孟拂雪又得承認他在心疼白理深。好可憐,都看不見了。
“視線。”白理深提醒他,“也能感知到。”
“哦。”孟拂雪扭開頭。
白理深嗓底輕輕哼笑了聲,搞得孟拂雪有點難為情。
由于剛剛仿生人開門打了個岔,那個“你怎麼不走”的話題被跳過去,孟拂雪在他懷裡艱難地動了兩下,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鑰匙:“對了,你認識這個嗎?”
是他從唱經樓地下的盒子裡帶出來的鑰匙,孟拂雪把鑰匙放進他手中:“我在教堂殺那二十二個仿生人,就是為了拿這個。”
白理深看不見,金屬物沒有明顯的氣溫和氣味,他隻能探摸着。一把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金屬鑰匙,頂端是半片羽毛翅膀。他手指挪到頂端,又摸索回底部,說:“不清楚,但這個鑰匙有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