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一成不變，看上去很難有突破口；同伴們個個安靜如雞，身心羸弱，十有八九也指望不上什麼。

褚知白并不願去博弈抵達終點後形勢是否能另有轉機，便把目光投向了現場唯一可能出現變故的存在——押送者。

考慮到押送人員兇狠，褚知白打量得很小心。

這是群統一着裝的綁匪，訓練有素。

他們的工作服是白袍、面罩、高且尖的白帽，顯得神秘十足。

他們不理會囚犯們的搭話，卻也沒有制止大家互相之間的交談行為，似乎不屑于和人質計較小動作……但同時又不會容忍挑戰權威的舉動，動起真格時心狠手辣。

他們惜字如金，配合默契。一路走來，褚知白不曾聽到這些人吐露過隻言片語，似乎做事全靠眼神交流。

反派不肯說話的時候，真是又強又要命。

“怎麼辦啊。”

同籠的韓琵喃喃，似乎是問褚知白，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他眼神空洞，手攥着衣角微抖。

青年生得壯實，坐在角落像座小山，壓榨着籠内有限的空間。

除了體型，男生的發型同樣博人眼球。

均勻分成六等份的毛發，服帖地躺在腦門上，被仔細染了不同種類的顔色。任誰見了，都得誇句“是個精緻的好蘑菇”。

一對小眼躲在彩蘑菇下，不時東張西望，暴露出内心的不安。由于臉上的肉數量可觀、擠做一堆，眼睛被襯得像嵌在面包裡的兩粒葡萄幹。

葡萄幹下，是遍布痘坑的雙頰。印記深重，以至于青年的臉看起來跟風幹的老橘子似的。

這樣一張臉，自然和英俊毫不沾邊，但在青年誠澈眼神的加持下，看久了倒給人一種樸實的親切感。

醒來後，二人簡單互通過底細，為防不時之需，還約定了幾個緊急暗号。直到前車遭殃，他們才意識到，外面那幫人根本不會給他們任何周旋餘地。

“照目前趨勢來看，早死晚死的區别。”

在押送人員上看不出可趁之機，褚知白望着籠外奇形怪狀的醜樹，面無表情道。

有這麼一種說法：遇到不蒙面的歹徒，千萬小心。

會讓對方如此行事的可能原因很多，人憨不懂掩護身份、臨時起意準備不足、提前知悉苦主性格沒有顧忌……其中，最值得重點留意的一個可能性是：那歹徒不打算留活口，所以也無所謂真面目是否被看見。

無論如何，條件允許的話，機智勇敢地反抗總沒錯。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果真碰到後者……落到對方手裡，不及時抓住機會反抗，後面可能就再也沒機會了。

眼下，綁匪們即便蒙了面，行事卻肆無忌憚、毫不顧忌，可不就是認定了他們這幫人有去無回，所以有恃無恐？

她無心說場面話，不想說天真話，又不能不說話，便說了句幹巴巴的實話。

一個剪頭發的，一個敲鍵盤的，終究幹不過一幫耍大刀的。

這個事實固然殘酷，但總比一直自欺欺人、臨了清醒徹底崩潰來得好，想必獄友也能想通這個道理。

褚知白看夠了外面，收回視線，不經意間瞥見韓琵甚至連嘴唇都在微微顫抖，眼皮一跳，内心頓覺不妙。

——她似乎想當然地把對方的心态設想得過于良好了些。

也是，都快死了，誰能真沉得住氣呢。

女青年頓了頓，終究沒把話說死，改口的同時也放緩了語氣，柔聲勸說。

“先安分呆着吧，至少暫時沒遭罪，或許有轉機也說不定呢。”

人被逼到絕望至極的境地時，總能幹點出乎意料的事出來。

不少亡命之徒制造死傷慘重大案件的動機很簡單：反正自己活不了了，臨死前帶走幾個，一換多，不虧。

雖然同籠這人看着不像法外狂徒，有前車之鑒在那，褚知白覺得自己很有必要關心一下青年的精神狀态，以免被無端牽連。

于是，抱着防患于未然的想法，她和韓琵小聲分享了現場總（胡）結（謅）的“人質三不原則”。

不主動——不主動招惹殺身之禍。

不拒絕——不拒絕任何一個跑路的好機會。

不負責——對于綁匪在整個期間可能受到的人身及精神上的打擊與傷害，概不負責。

領會到黑發姑娘的善意，意識到自己一時失态、可能吓到對方了，韓琵拍拍臉頰，嘴角扯出個勉強的笑。

剛剛，他的内心是扭曲的、充滿憤恨的。

韓琵活了二十多年，命途多舛。近期才好不容易守得雲開見月明，生活有了起色，一切慢慢步入正軌。現在告訴他自己即将死得不明不白，整個人一下子被各種負面情緒占據，差點走極端。

也不是沒有想過，如果把對面這個同籠子的女生按着揍一頓，外面押送的白袍人會不會因此把他們二人分開、然後自己就能抓住這個開籠子的機會逃跑？

——然而，前車之鑒讓他一時發熱的頭腦徹底冷靜下來。

“你心态挺好，這時候還能開玩笑。”

身邊坐着這樣一個同伴，他為方才那陰暗的自己而感到慚愧。

“我嘴是抖的，臉是僵的，手腳是軟的，聲音是澀的……這哪是心态好的樣子，”黑發姑娘苦笑。

見對方确實因為自己剛剛的随口亂說而稍稍放松，她暗自舒了口氣。

“怎奈怕久了人就麻木了，甚至開始覺得有點無聊。還有就是，坐得不舒服，我屁股都麻了。”

聞言，無意但确實占據了大部分空間的青年輕咳了兩聲以掩飾尴尬。

盡管嘴上自謙，眼下尚有餘心用排比句交流的褚知白的确一路上都在有意引導和控制着自己的心态。

她有自己的洗腦方式：

警告大腦問題極其、無比、特别嚴重，必須盡快解決。

鼓勵大腦不慌，她夠棒，她可以。

和自己講道理，CPU内存有限，被情緒主導就沒足夠空間留給理智去運行和計算解決方案了。等劫後餘生可以随便各種撒潑打滾，現在不行。

不想“死”會有多痛。

不想因“死”失去的種種快樂、見不到的親友家人，來不及做的事情和想法……

既然被誇，“心态挺好”的褚知白便和對方分享了這套洗腦包。

久坐難受，褚知白換了個姿勢，順便錘錘腿。可惜籠内狹窄，場合也不合适，不然她還想伸個懶腰松松筋骨。

這一捶，讓她感覺到了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