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會兒,病房裡的人被推出來,幾個護士把呼吸囊罩在患者身上,一邊監測數據,一邊加快腳步推着病人到電梯口。
幾個人從江瑤旁邊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終于看清躺在床上那張沒有血色的臉。
他一動不動,沒有睜開眼,仿佛陷入漫長的沉睡中。
她靜了兩秒。
大腦有些空白。
沒有人注意到江瑤,就連低頭哭着的張媛也沒有。
有一瞬間,江瑤覺得自己像個遊曆世間的魂魄,沒有任何行為意識,麻木得連思想都沒。
很久之後,她腦海裡一點點的閃過小男生的臉。
慢慢的,她好像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晚上。
好像也是這樣安靜的夜晚,江志成病情突然惡化,一堆人急匆匆的進來搶救。
她也跟張媛一樣,忍不住想要顫栗,壓不下想哭的沖動。
面對即将到來的分别,她始終沒有做好準備。
好半天之後,走廊恢複寂靜,江瑤的思緒終于回來,她慢慢的走到那間沒有人的病房,看到床上被褥是淩亂的。
床前的生命監測儀還挂着,正顯示着沒有實際意義的數字。
有一幅畫孤零零的扔在床上。
湛藍的天空下,有幾隻盤旋而飛的鳥,綠色的草坪裡開着五顔六色的花,清澈的湖面上有跳躍起來的魚。
左邊站着牽手的一男一女,男的穿着白大褂,女的穿着護士服。
留言有一句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還有一張沒來得及折起來的紙張,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寫得一點都不工整,甚至還有幾個字塗塗改改。
——姐姐說的畫也太難畫了,又要有天空又要有溪水。
——對了,還有衣服。
——媽媽說了,姐姐男朋友應該是姐姐很愛的人,以後是要白頭到老的。
——開始畫了,好期待呀。
——終于畫好了。
——一看,有點奇怪,不知道姐姐會不會喜歡。
——今天跟媽媽學了一句話,叫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媽媽說的什麼意思,不太懂,等姐姐來我要問她。
——除夕了,新年快樂姐姐。
——媽媽讓我許個新年願望,我還沒想好。
——想好了,想去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要去看漂亮的鲸魚寶寶。
——有點難受。
——想吃餃子,想要水彩筆。
——姐姐,你怎麼還不來,你是以後都不會來了嗎?
——給姐姐打電話,好激動。
——她沒有接。
——她一定在忙。
——我好難受,我想
看到最後,江瑤的眼眶漸漸的蒙上一層水霧,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她在想,那時候他想寫的是什麼,又為什麼沒有寫完,他是不是也在惶恐,怕她會跟别的小朋友一樣慢慢的把他忘記,留他一個人在孤獨的病房裡。
又或者是在想,其實她也隻是個會扯謊的大人,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的餃子和水彩筆。
也許,他還在想,天堂裡有個很兇的老師,他非常害怕。
緩了很久,江瑤慢慢把那些悲傷的情緒壓下去。
離開病房,她上到搶救室門前的休息區坐着,沒有和張媛挨得很近,也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清冷而寂靜的空間裡,壓抑的感覺一寸一寸的湧上心頭,她不自覺的想起過去的事。
忘了那個晚上,她在門外祈求了多久,她想着爸爸會平安的出來。
她想着醫生會跟她說,已經脫離危險了。
她還做過很多的計劃,想着等爸爸出來,一定要他陪自己過生日。
她還在想,今年的生日願望還沒許。
隔一會兒就有個醫生出來跟張媛彙報病情記錄,然後跟她協商救治方案。
江瑤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隻希望他能平安的出來。
這樣,以後她再也不騙他了。
還有,一直忘了跟他說,新年快樂。
大概現實總是殘酷的,總要與人的想法背道而馳。
整場手術結束,她隻聽到了醫生說的“抱歉”。
心裡那根弦斷掉,她在張媛的号啕大哭中找回思緒。
漸漸的,她開始有所行動。
她把那盒餃子和水彩筆交給張媛,輕聲的說着:“剩下的錢不用還了,節哀順變。”
好像也沒有别的話能說,江瑤靜了一會兒。
離開的時候把小陽的那一幅畫和那張筆記帶走。
你看,命運總是如此相似。
我們在匆忙中相遇,然後沒有告别的别離。
五年前困住我的,五年後困住你的,好像是一個閉環。
有人跳出了坑,就有人去填補。
江瑤在想,她好像也不是一個好人,她明明是想帶給他希望的,告訴他世界有很多向往的東西,告訴他要努力活下去。
如果她沒說這些,也許他的世界會跟最初的那一幅黑色的畫一樣,覺得其實這個世界沒有一點值得留戀的,這樣在死亡到來的時候,也許不會覺得難過。
他走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可惜,還沒見過她說的那些絢麗的風景,還沒吃到外面層出不窮的美食,還在害怕去到别的地方,見到窮兇惡徒的人。
她好像造成了别人的遺憾。
可我明明,是想拉你回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