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太空城傳統,我們需要在戰後第七天為犧牲烈士舉辦悼念儀式,但将軍在戰争之後身體抱恙,所以這個儀式需要您代替将軍操持。”貝鈞言一邊說,一邊将小臂處夾着的黑色冊子遞向林楚決。
“您不用擔心,我會全力協助您舉辦儀式,很多事情您隻需要幫我在文件上簽字同意,走個存檔流程即可。”
“這是……”林楚決皺了皺眉頭,手伸出又停下,最後遲疑地懸在半空中。
他已經有極度不安的預感。
“犧牲士兵确認名單。”貝鈞言平靜地回答。
答案在意料之中,卻又那麼讓人無法接受。
每次大型戰役過後,領航者太空城都會向全城發布戰争訃告,犧牲的将士會被寫進名錄永久封存。
這次林楚決拿到的冊子幾乎有一個指節那麼厚,每一頁都整齊排列着四張黑白面孔。
林楚決雙手接過冊子,卻一頁也沒有翻,直接往手臂裡一夾,轉頭往門外走去。
徐迢看出林楚決情緒崩潰,趕緊操控輪椅跟上去。可是林楚決走得飛快,竟然連看都不往後看一眼。
“林楚決!等等我!”徐迢沖他的背影喊了一聲。
換做是從前,根本沒人敢出口叫停林楚決的腳步。
大家知道他生于這鋼鐵城市下的殘酷鬥争,生活環境造就這個渾身長滿尖刺的林楚決。
他沒有情感、無法崩潰,畢竟所有人都指着他不負衆望地撐起一切。
可徐迢的出現讓他收起堅韌的刺,頃刻間脆弱地停下腳步,踉跄幾步挨向旁邊的牆面。
劇烈的悲傷終于能夠在安全區裡釋放,情感觸發的生理反應第一次如此強烈地奔湧而來。
林楚決大口大口地呼吸,耳朵裡嗡嗡嗡作響,最後他雙腿一軟,靠着牆壁緩緩滑下來,失落地癱坐在地上。
徐迢快速朝他靠近,等他看清這個渾身烏雲密布的男人,發現那雙深邃堅毅的純黑瞳仁,此時早已暈上一層薄薄的淚霧。
“這麼多人都走了……”林楚決突然哽咽。
“我們隻是與外星異種擦肩而過,就已經付出了這麼慘痛的代價。”他無力地擡頭,後腦勺咯在冷冰冰的白牆上,看向徐迢的目光竟然有種求救的意味。
他明明坐着,卻感覺到一種無法控制的墜落感在侵襲着身體,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倒進空蕩蕩的深淵裡去了。
廊道盡頭的大鐘表指示着早已虛無缥缈沒有意義的地球時間,領航者太空城沒有風也沒有蟲鳴,隻有刺眼的白光與銅牆鐵壁。
孤獨、沉默、犧牲、别離……冰冷的鐵皮城好像根本沒有溫暖的感情,這裡隻有日複一日枯燥又折磨的流量。
無人駐足的走廊裡,隻有徐迢等在他身邊,靜靜地看他在戰後破碎,又做好了準備把破碎的靈魂小心翼翼撿起來。
“我的朋友們一個一個都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輪到你我。直到這領航者太空城變成一座空蕩蕩的廢墟。”林楚決好像極力克制,但開口的瞬間喉嚨還是情不自禁地哽咽。
“如果人類的移民需要經曆這樣毀天滅地的痛苦,我不明白當初離開地球有什麼意義。我們明明可以在地球上安度最後的時光,卻要偏偏要在漫漫無邊的黑暗裡流血這麼多次……到底是為了什麼?”他把手上的訃告本捏得死死的,沒有呐喊和聲嘶力竭的質問,而無聲的崩潰更加震撼。
“根據當年的天文觀測與物理預測,一百年後,地球将被異常能量波引發的膨脹引力場直接撕成碎片,真的等到那個時候,就什麼都遲了。”徐迢笃定地闡述着科學道理,一邊輕聲安慰,一邊伸手緩緩順着林楚決的頭發。
年輕的上校還沒有學會看淡一切生死,他指揮的戰役還沒有伊斯将軍的零頭。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像年輕的伊斯一樣,我手下的隊伍不會死傷成這樣。”
他記得曆史書上伊斯·艾德拉斯的模樣,意氣風發的女人獨率千百戰機大軍,在外星異種對地球慘無人道的入侵下,步步反敗為勝。
“就算有休眠艙的加持,她現在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如果我還不能成為新的伊斯·艾德拉斯,我恐怕将是人類的罪人。”林楚決的聲音極度顫抖。
林楚決的心理壓力實在是太大了,他在伊斯一遍一遍地強調中用使命禁锢自己,但他實在不是掌控這世界的神,總會遇見自己完成不了的坎坷。
徐迢也是這一刻才知道,林楚決已經如此疲倦。
“這不是你的錯。”徐迢輕聲接話。
“人類的曆史總是以很多失敗和流血構成。你還記得我們一起親身經曆的太行山反侵略戰争嗎?當時的将軍也并非步步為營,慘痛的精力會幫助我們長出新的血肉。”
将軍不是一步就成長起來的領袖,她也曾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同胞慘死在曠野雪地,無數飛船炸成雪地廢鐵,連自己都差點死在馬獸的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