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妤竹方踏出元府,喚人備馬回顧府。
稍稍一擡眼,卻見一輛馬車停在長公主府偏門外的小巷裡。
此時乃酉時,正逢官員散值,街上已燈火通明,小巷卻漆黑無比,人迹罕至。
“郡主,顧大人在馬車裡邀您前去一叙。”
宋妤竹點頭表示知曉了,腳下卻轉而去往長公主府正門,吩咐道:“長公主府已備好飯菜,請顧大人過來吧。”
人已到府外,哪有不邀人進門的道理?
到馬車裡議事算什麼事?!
“顧大人是大忙人,長公主府向顧大人下過幾回請帖,都未見顧大人大駕光臨,今日倒是遇上顧大人登門,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輝呀!”
宋妤竹出口陰陽怪氣,就差沒指名道姓指責他一通。
自她從顧府搬走後,又日日忙于酒樓和陸家莊等瑣事,要見顧立一面實在難。
換作以前住在顧府,還能半夜偷跑去找他說說話。
但如今不行了,再說她也沒要緊事,尋不到理由見他一面。
——為何總是她去尋顧立,顧立為何就不能來尋她嗎?
“是我的錯。”顧立眉眼彎了彎,全盤接受她的抱怨。
幽深的眼眸裡像是映入了燭光,頓時明亮了起來,還不忘沖她揚起燦爛奪目的笑容,“郡主備好了酒菜,我便自罰三杯。”
“三杯怎麼夠?”宋妤竹故作不滿,開始得寸進尺,
“行,十杯酒給郡主賠罪。”
顧立一點不含糊,兩指捏住酒杯,提起酒壺往裡倒,一杯接着一杯喝下。
長公主府内向來備的是女子愛喝的果酒,度數不高,喝多了也不至于喝醉。
宋妤竹心裡那口氣才消下了,可算是給顧立好臉色看了。
“看在你今日救了靈姐姐的份上,我就暫且原諒你了。”
顧立半分沒有遮掩,“姚家的事我已知曉。”
“你怎會知?”宋妤竹頓時覺到奇怪。
姚家退親一事才過去兩個時辰,怎麼顧立消息變得如此靈通?
顧立坦誠道:“今日我送元姑娘回去後,吩咐人在門外守着,怕有人上門鬧事,不曾想是姚家……”
“你思慮向來周全,是得這樣沒錯。”宋妤竹點頭表示贊同,給自己倒了一杯果酒,迅速飲下。
不知為何,心裡總有點悶悶的。
顧立做得沒有錯。
——腦海中僅存的理智告訴她。
“姚家公子我已打聽過,據說是個品行相貌不俗之人,隻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揚州之地也無相熟之人看顧,如今退了婚也好。”顧立側首注視她,見她一杯一杯酒下肚。
他欲阻攔,擡起手幾回,最終還是按捺下。
宋妤竹絲毫沒有察覺,喃喃出聲道:“想不到,你待靈姐姐如此關懷備至……”
一杯杯果酒下肚,白皙的臉蛋微微醺紅,眼眸露出困惑,不由問道:“你該不會是看上靈姐姐了吧?”
顧立:“!!!”
不知是否喝了果酒的緣故,他一時竟分不清自己是否聽錯了?!
暗自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
“其實吧……”宋妤竹單手托腮,心裡頭莫名有些酸澀,一呼一吸之間都有些難受。
但她還是說了出來,說出了自己想好的解決辦法。
“你要是看上了靈姐姐也挺好的……靈姐姐知書達理,樣樣精通。她亦酷愛書籍典籍,與你一定能說到一起去……不像我什麼都隻學了個皮毛。”
“你不如……就娶了她吧。比起其他人當我嫂嫂,靈姐姐我還是樂于……”
話音未落,額頭突然被敲了一下,力道有些重。
“哎呀!”
宋妤竹渾身打了一個機靈,痛得她嗷嗷叫,捂住腦袋:“你幹嘛?!”
她冷冷地瞪向顧立,仿佛下一秒就要打回來。
顧立神色可怖地緊盯着她看,唇角抿成線,完全無開玩笑之意。
方才敲她頭的兩指在桌上又敲了敲,似乎在威脅她似的。
宋妤竹瞬間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
“我不知有哪些舉動讓你産生了誤會,但我可以明确告訴你,我對元姑娘絕無男女之情,不管是現今,還是往後都絕對不可能有。”
顧立神色異常認真,目光緊盯着她不放,“我敬佩元家,就如同你敬佩元家一般,都不希望元家人在前線為國捐軀,護住靖國百姓,而他們留在世上僅存的家人卻無人庇佑,任人欺負。”
提到這,顧立眼中浮現出悲痛的情緒。
瞧得宋妤竹心裡不是滋味。
他靜默無聲地拎起酒壺,豪邁地往嘴裡倒。
宋妤竹搶過他手裡的酒壺,同他道歉:“好啦,是我不對。我不該有那樣的想法,酒喝多了一時昏了頭,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顧立輕飄飄瞥了她一眼,遂轉過頭去,一句話不談。
明顯還在生她的氣!
宋妤竹将椅子挪到他身旁,直接上手捧住他的臉面向自己,頗為正經解釋道:“我,我也是急了嘛。我真的很怕靈姐姐會被選去和親。本來我就做好了打算,讓靈姐姐嫁入姚家,誰知又讓那王家摻了一腳。”
“氣死我了。那姚家是商賈之家,自然敵不過大官的威脅。早知道我就找個世家子弟,看他王家還敢不敢亂摻和!不行,回頭我再看看有沒有合适的人選。”
宋妤竹話說完後,才察覺到自己的手宛如捧着個火爐,燙得厲害。
她回過神來,猛然發現兩人不知何時湊得十分近。
……幾乎是低下頭就能親上的距離。
顧立的臉安分耷拉在她手上,一動不動地,既沒有出聲,也沒有逃開。
隻是眼神溫和地觀察着她。
宋妤竹的臉轟然紅如滴血,心虛地将手緩緩挪開,又悄悄地将椅子挪回到方才的位置上。
她遮住自己通紅的臉蛋,不敢露出來。
實在是……丢臉呐。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顧立輕笑,嘴角微微翹起,若無其事地食用桌上的菜肴。
“元姑娘的事情不必擔心,我已安排人進京,假借元姑娘父親的名義,就說她自幼與父親舊部子弟有了婚約。他已到弱冠年紀,方可娶妻生子,便來同元姑娘完婚。”
“什麼?”宋妤竹一聽這話,便覺得很耳熟,“他是從燕雲十六州來,是一名身家清白的獵戶,還會将靈姐姐一并帶走?”
“你怎會知?!”顧立遲疑地盯着她道,“這些是我準備好的說辭,從未與人說過,你又是如何得知。”
宋妤竹瞳孔大震:“……”
她現下已經沒有心思放在顧立身上了。
照顧立的說法,那前世也是他安排人救了靈姐姐。
她前世與顧立并無交集,顧立與靈姐姐就沒有相識的可能性,而靈姐姐也不曾認識顧立。
…倒是肯定了顧立的說法,救元靈秀是為元家。
這樣一來,前世的元靈秀嫁過去後,沒有了宋妤竹的保護,卻也有顧立在身後護着她。
得知靈姐姐過得好,她也就安心了。
她興緻勃勃地喝完杯子裡的酒,還想再多倒一些,卻見顧立睜大眼睛望着她,耐心地等待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