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爾赤力面對宋妤竹威脅時,尚且知曉識相,乖乖閉上嘴巴,生怕惹她不快,引起承受不了的後果。
可偏偏眼前之人是元靈秀,一個孤苦無依、無權無勢、仰仗他人鼻息生存的孤女,竟然也敢裝腔作勢來威脅他、打罵他?!
豈有此理!
烏爾赤力譏諷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乖乖保住你的小命就不錯了!你别忘了,老子是使臣,是來向靖國求親的使臣。此次我代表女真……現今應該是真國了。”
“——我國陛下已于月前登臨大位,建國稱帝,特封我為鎮國大将軍。我乃使臣之首,靖國和親人選可是要過我的眼!無論靖國選誰,老子都不滿意……除非是你和宋妤竹為和親公主。”
說到這,烏爾赤力語調輕快挑釁道:“如果你們不嫁,就是想打破和平盟約,是挑起兩國戰争的罪人!試問靖國士大夫、皇帝,他們敢不敢承擔後果——屆時可就由不得你們嫁不嫁了!”
元靈秀憤恨地瞪向烏爾赤力,死死地咬下鮮紅的唇瓣,無聲無息地流下了血色濃水。
她可以認命,可以因為女真人對元家與生俱來的敵意而認命。
——元家百年來鎮守燕雲十六州,不知打倒了多少女真人。靖國人中,女真對元家人尤為恨之入骨。
但是……宋妤竹不能!
不能受她連累,苦苦害了她的下半生。
她本是天之驕女,該有另一方天地,自在翺翔,安樂一生。
元靈秀偏過臉,擡起手背随意擦拭過唇角鮮血。
她的臉頰原本雪白無暇,肌膚吹彈可破,卻在今日增添了一道血痕,着實刺眼,令人不由關注到。
——那是她藏在裡兜,用來防身的小刀劃傷的。
她以為烏爾赤力好美色,看中姿色容顔,便毫不猶豫劃傷了臉,借此來尋得一線生機。
誰知,卻不是如此。
元靈秀舊計重施,在衆人注意力放在烏爾赤力身上時,動作迅捷取出貼身小刀,返身刺向烏爾赤力腹部……
宋妤竹餘光瞥見刀光鋒芒朝烏爾赤力襲來,瞳孔驟然緊縮,一時愣在原地。
那一幕,與前世毅然殺死烏爾赤力,保護自己重疊在一起。
腦海中又閃現過,她一身缟素立于城樓之上,樓下盡是辱罵诋毀的人群,一聲更比一聲難聽,仿佛亡國後,他們所遭受女真帶來的痛苦,皆是因她而起。
可明明……她隻是保護了自己,殺死了敵人而已。
“不要——!”宋妤竹飛撲過去阻止她,可似乎來不及了。
殺死烏爾赤力的後果,害曾經的宋妤竹遭受了諸多的劫難,喪命不過是其中最簡單的懲罰——
哪怕是現今,她仍不敢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奪走對方的性命。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門外突然彈來不知是甚的一物。
正好打落了元靈秀手中的小刀,下一秒宋妤竹抱住元靈秀的腰,往後踉跄退了幾步。
“沒事吧?”她抓起元靈秀的手,仔細察看一番。
元靈秀按住她的手,“沒事。”
“敢殺女真使臣,不要命了是嗎?!”
隻見一位略微年長的男子徐徐踏入内,身着女真部落服飾,然而卻無異族的相貌特征,容顔清秀明淨,操一嘴無口音的官話,俨然一副書生公子模樣。
與自幼騎在馬背長大、吮血磨牙的女真人極為不同。
宋妤竹立即認出此人,是女真部落首領義子完顔哈爾!
他怎會在此?!
不,他不該在此。
前世烏爾赤力攜一衆使臣入靖京,其中根本無完顔哈爾的痕迹。
宋妤竹眉心直跳,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機感敲擊她每一根神經。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麼事情被她忽略了。
“你……”宋妤竹欲開口,遲疑了片刻,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反倒是完顔哈爾率先質問她,“郡主,我真國使臣遠道而來,素聞靖國乃禮儀之邦,以孝道治天下,爾等皇室之人竟是如此無禮待客的?”
他指向烏爾赤力,振振有詞道:“輕而易舉便五花大綁?一言便持刀相向?!這未免有失禮儀吧。”
“完顔大人大可以裝聾作啞,對你下屬所犯罪孽充耳不聞,可事關我家人,我卻不能不聞不問。”
完顔哈爾挑了挑眉,表情似乎很意外:“你居然認識我?”
宋妤竹頓了一下,瞬時意識到現今的完顔哈爾宛如隐形人,藏身在烏爾赤力背後,指揮作戰。
人人皆知烏爾赤力乃大将,戰功赫赫,卻不知他厲害之處是背靠軍師完顔哈爾。
直到靖國一步步淪陷敵手,幕後黑手才一步步揭開面紗。
宋妤竹故作鎮定,淡然一笑:“完顔大人不必自謙,不僅能讓桀骜不訓的烏爾赤力俯首稱臣,而且熟悉靖國打仗戰術,并且攻無不克的你,又怎會是無名之輩呢?”
“郡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完顔哈爾撫了撫下巴胡須,笑道:“我還以為郡主被排斥在政事之外,雖看似有權有勢,實際朝内外發生了何事,郡主總是最後一個知道。”
宋妤竹:“……”
她霎時無言以對,對方一針見血戳中她的痛處。
如同前世,她根本不知道宋甯躍的先生乃戰神顧立,以為不過是一個文采出衆的教書先生。
如同今生,她于戰場救下顧立,亦不知他回京後改頭換面成為書法大家。
直到母親成親後,一時說漏了嘴。
她才深知自己針對錯了人。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吧。放心,我會給郡主個交代。”完顔哈爾下了逐客令,語氣嚴肅道:“若是無事,便先請回吧。”
“完顔大人不妨說說要如何交代?!”
忽聞門外傳來一聲責問,聲線清冷如泉水擊打玉石,格外悅耳動聽。
緊接着,高大欣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外,三步并作兩步行至宋妤竹身邊,恰好将她和元靈秀完全擋在身後。
俨然一副小心呵護的姿态。
“顧将軍,好久不見。”完顔哈爾一改之前冷漠無情,語氣似乎十分熟稔。
顧立臉色發沉,對完顔哈爾的敵意完全暴露在面上,絲毫不知何為喜怒不形于色,“自三年前,與完顔大人在軍營初次相見後,的确是好久不見。”
他話裡所指的是,三年前大戰前夕,他率領精兵夜襲敵營,重創完顔哈爾軍隊一事。
短短一句話,既撇清了他和完顔哈爾的關系,又挑起對方不愉快、甚覺屈辱的往事。
完顔哈爾嘴邊的笑意頓時凝滞,遂不久又重新揚起笑臉道:“過往之事已是雲煙。無論從前我與顧将軍是匹敵相當、不相上下的死對手,或是其他……”
“如今我真國與靖國乃同盟之國,在下有幸也能與顧将軍坐下煮酒論英雄,不知顧将軍能否賞鄙人幾分薄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