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遠空曠的黑暗中，一聲聲古老肅穆的聲音回蕩起。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暗淵讓人驚恐不安，蕭褚安四處徘徊，他如履薄冰地摸索着，在這沒有邊界的地方他已經不知道待了多久，更彷徨地不知如何打破這景象。

他已經死了，他記得自己死了。這大概就是世人口中所說的地獄，陰曹地府。

房中格門被人推開，一個樣貌水靈靈的丫頭端着水進來。她低眉垂目滿眼哀愁，紅通通的兩眼似是才哭過，她将木盆放在架子上，臉巾沾了沾水籌洗，然後走到床塌前彎下身給人擦洗。

“少爺，三年了……你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夫人今兒一大早突然病了，人也愈發憔悴起來”侍女雲夏說着說着難掩情緒又落了兩顆眼淚，她衣袖趕緊一抹替床上這個金貴的人擦洗幹淨。

蕭褚安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遊蕩，隻是那個呼喚他的聲音越發清晰。他似是被喚起了神識，混沌的雙眼逐漸清晰明亮起來。

“蕭褚安……蕭褚安……記住你是蕭褚安……”

“誰？是誰？！”蕭褚安驚悚地回頭尋找。

“蕭褚安……蕭褚安……”

“蕭褚安！！！”床上的人大叫一聲蓦然睜開眼！猛得一下坐起身，嘴裡不停地念叨着“蕭褚安……我是蕭褚安……褚安、褚安……”

經久不見光亮的眼睛被刺了一下，他擡手遮擋，還遲遲消化不來現在的狀況。随着口中念叨的名字，這無法忽視的明亮光照，随處可見的清晰物品，有溫度的身體，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樁樁件件回憶蜂擁而來。

“褚安……蕭褚安……”淚水從眼尾悄悄滑下，他回味似地浏覽前生“…褚安。”

“少、少爺？！”雲夏手裡的木盆頃刻間落地，“砰”的一聲響水濺淌了一地。她驚訝地瞪着眼，又驚又喜又亢奮，“少爺？少爺你真的醒了！少爺醒了！！！”

雲夏激動得就要去彙報消息，蕭褚安這時終于意識到房中還有一人。他想起身阻止侍女，誰知這具躺了三年的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那麼從床榻上滾了下來。

雲夏吓壞了，連忙回來把他扶起，“少爺你沒事吧？”

蕭褚安推開她，赤腳踉跄地在這房中逡巡。

雲夏一臉焦急擔心，“少爺你剛醒過來身子弱，不能這麼赤腳容易着涼。”

這不是他的府邸。

蕭褚安看了看沒什麼血色的白皙的雙手，摸了摸臉頰又望向那個丫頭，“這是哪兒？！”

“哪、哪兒？！”雲夏不知所以，“少爺這是你内室啊。”見蕭褚安醒來就狀态不對，她更加擔心不已，“少爺，你是哪兒不舒服？我現在去告訴老爺，讓他請大夫來給你瞧瞧。”

“老爺？”蕭褚安輕蹙眉頭，他側頭望見妝奁前銅鏡中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盡管他心中已有猜測，但這一時半會兒還是難夠他消化的。他轉身握住雲夏肩膀，滿心不解——他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麼又突然從别人身體裡活過來？！

盡管銅鏡裡的這張臉驚奇到與自己是一般無二的孿生兄弟，但隻有蕭褚安自己知道，這并不是他！可他此時已經無暇去詫異這些，比起這個，他更驚世駭俗自己一個死了的人竟然又活了過來！

雲夏被他看得寒顫，瑟縮着肩膀小聲喊“疼”，“少爺？少爺？”

蕭褚安的手用力到幾乎發抖，侍女好看的小臉都疼痛地扭曲了起來，他隻發了瘋似地厲聲質問“我是誰？是誰？！現在所處誰的封地？你剛剛口中說的老爺又是誰？！”他問出一連串問題，抛出胸中一股腦疑惑終于洩了氣地跌坐下去。

盡管他是江東紡織大戶蕭天的兒子，蕭家萬貫家财，府上下人一片不可能虧待了他，但畢竟躺了三年，身子太虛又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

雲夏吓壞了，這可是她家老爺夫人唯一的心肝兒，現在人好容易醒了，要是因為她沒及時通告而讓了這金貴的少爺有什麼好歹，她拿十條命也賠不起啊！

她也顧不得地上躺着的人，起身就要往外跑。誰知蕭褚安卻一把拽住她衣訣，死死地不放過她，“我是誰？我現在到底是誰？！你還沒告訴我……”

“蕭、蕭褚安。你是江東蕭家蕭天之子蕭褚安。姜王……”雲夏趕緊咽回沒說完的話。

幾年戰火紛亂家土動蕩，新帝登基，江東早已封賞給了骁勇善戰的程安上将。想到這她連忙改口道，“安定二年秋，現在是安定二年秋。現在的江東是程安上将的封地。”

“蕭北塵敗了……安定二年，安定二年。蕭褚安，程安……”蕭褚安隻覺得眼前一片迷糊，而後再次墜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