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林昭父親上班時把兩隻狗裝在箱子裡帶走了，她看着走遠的車逐漸變小，最後消失在拐角，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裡總感覺空落落的，可能是因為分别，也可能是因為不能收養它們。

總之，這件事已經落下帷幕，僅一天就把事情解決了。

隻是林昭出門的時候都會往旁邊的樹下看一眼，那裡曾經有過兩隻小狗，它們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大街上到處都是遺棄的流浪貓、流浪狗，隻有接觸過它們，她才會真的感到不舍，即使與它們隻是相處過一天。

再次見到李軍家的那隻狗時已經是在林昭快要開學的時候了，她知道那隻狗很聰明，聽得懂她講話，所以她毫不留情地讓那隻狗滾了，盡管她知道那家人和那隻狗并沒有固然的聯系，人是人，狗是狗，但是想起小時候父母臉上的傷，那時她不懂，但那時的記憶卻一直延續到她能夠懂的時候，所以她釋懷不了。

那隻狗臨走時小聲嗚咽着，尾巴都是耷拉着，從平時的小跑變成了一步一步走，有一次她騎自行車經過李軍家時，下意識去找那隻狗的身影，短短幾秒，她看到了一隻金毛、一隻泰迪，還有那隻狗，是它們對峙的畫面。

太弱小就會被其他狗欺負，太聰明卻不好看是一種本身的悲哀。怪不得那隻狗很瘦，原來是這樣，林昭看着前方的路，沒有再回頭。

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她面無表情地從李軍家門口路過，雖然心情沒什麼變化，但内心卻像是壓了一塊石頭，壓得她喘不上氣。

那隻狗其實也來過幾次，隻是不敢進林昭家裡，它一靠近，林昭家的狗就會叫。自那以後，它再也沒有得到過她的任何投喂。

……

準備開學的前一周，林昭看着還沒做的作業發愁，既不會做也不願意做，她就這樣傻坐了一上午。

那天中午，林昭在家裡吃飯，突然聽到了外面傳來一陣響聲，她本來夾菜的手被迫停下來，心裡開始莫名地發慌。

不難分辨，那是狗的哀鳴聲，是被什麼東西軋到，會發出那種連續不斷的哀鳴聲，隻是這聲音聽得異常悲傷。

村裡不大，要說有什麼事，一會兒就能傳遍。

林昭下午出門時，她剛一走出去，毫無準備間，就看到不遠處的瀝青馬路上躺着一灘血迹，血裡還有混着一些黏糊糊的東西。

入秋的天氣依然有些煩悶，此時，那些殘留的組織已經滲進了路上的細縫裡，時不時還有很多蒼蠅停在上面，走過這條路的人，看着地上難以忽視的血迹，遠遠地就皺緊眉頭，繞了過去。

馬路旁的人家正坐在門口和人聊天，林昭往前走了走，刻意撇過頭沒有去看，走近些時，她聽到了幾個人的對話。

“那狗啊，也真是可憐，當時我聽到狗叫的時候正在收拾碗筷，出來看時，一輛轎車剛拐彎呢，那狗一半都壓爛了，腸子都出來了，真是流了一地，”那人露出一副可惜又嫌棄的樣子，但是眼圈卻紅了，她歎了一口氣繼續道，“我從來都沒見過這樣的場景，那隻狗看到我，本來還想回過頭半個身子爬過來，它就朝着我叫，那叫聲，叫得我都難受。”

“可是我也沒法救它啊。”

林昭鼻子發酸，喉嚨忍得難受，她仰頭，紅着眼眶看了看天。

她的心裡已有猜測，隻是還不确定，她還最後期待着，不是它，不是它……

可是，她的祈禱沒有被聽到，她的目光落到了垃圾桶旁邊，直到看清楚那裡的東西，一滴眼淚直接落了下來。

淚水模糊了視野，她用手使勁擦着源源不斷從眼眶裡掉出的眼淚，看着垃圾桶旁邊躺着一個小小的黃褐色的身影，它下身已經爛了，很多器官都已經流出來，牽扯着身上的皮毛，那隻狗緊閉着雙眼。

這是林昭第一次在一隻狗臉上看到痛苦的表情，拖了一地的血迹，它死的時候都是痛苦的。

她不敢置信地搖着頭，眼淚不斷地從眼眶溢出，順着臉頰，滴到地上、嘴裡、手上。

她不知道為什麼而哭，可能是與狗之間的情誼，可能是一條生命如此痛苦的隕落。

那人停頓了些許，又繼續說道：“這狗啊，早走早好，不用受那麼多罪了。”

另一個人也感歎道：“唉呀，也是啊，我那天去李軍家的時候，人家可有錢了，他家裡狗可真多呀，有一隻全身都是黃的，長得又大又高，還有一隻長得很小，全身都是黑的，你從他門前頭走，都出來追着你咬，那兩隻狗都欺負它，那天我去李軍家，它叫了一聲，李軍出來直接踢了它一腳，那狗還懷着孕嘞。”

林昭的動作猛然一滞，那一刻，她好像想起了什麼，她的腦海中出現了前幾天那兩隻小狗的身影，想着想着，她的眼裡又浮出了半眶淚水。

狗是怕它的孩子會和它一樣生活在那裡，所以交給了它最信任的人，本想着離得這麼近，走幾步路就到的事。

林昭第一次見那隻狗的時候它的肚子很大，腰也很粗，還以為是養得好，沒想到是狗懷孕了，難怪在見到它第二次的時候，瘦成那樣，走路都搖搖晃晃，一個月的時間足夠狗恢複體型了，所以她再次見到它，并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即使有，也不會去探究。

是林昭粗心嗎？她想，是她沒有上過心吧。

最終，林昭回家拿了工具，忍着眼淚和惡心，把狗埋在了她家以前養的狗的旁邊，她沉默地看着兩隻狗被埋的地方，最終，拿起工具離開了。

開學的前一天，林昭看到了剛幹活回家的那個老奶奶，她叫住老奶奶，想要問一問那天的情況：“奶奶，那天你有沒有看到我家門口有兩隻小狗啊，應該是剛生下來不久，您知道是誰放到我家門口的嗎？”

老奶奶擡起頭，渾濁的眼睛望向林昭，悠遠的思緒放飛，想起了那天的場景。

那天傍晚，四周的街道上都沒了人，幹完活回家的人早已将飯做好，家家屋頂上都冒着縷縷炊煙。

那隻狗帶着兩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一直往前走，它每走一步都要四處看看，在自己走的同時，還要保持兩隻小奶狗的速度。

兩隻小狗剛學會走路，一路上歪歪晃晃，成年人的一步它們都要走很久，那隻狗就叼着一隻小狗的脖子，走出去幾步後放下，又回來接另一隻，如此往複，終于在太陽完全落下之前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目的地。

一接近林昭家的大門，院子裡的狗就汪汪叫起來，聽到一陣腳步聲後，狗就躲了起來，它看到林昭出現在門口，看到了她臉上的煩躁，但是它看到她拿出饅頭和水，又看到小狗們進了林昭家的大門。

那隻狗轉身走了，跑回去的時候尾巴翹起，爪子抓地，一跳一跳地，與瀝青馬路碰撞出快樂的音符。

它想起窩裡還有吃了一半的雪米餅，加快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