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就這條吧。”沈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水族箱旁，他像其他人一樣膝蓋微微彎曲，微笑地看着斑斓。

“這是海水魚，可能不太好養。”老闆微微皺眉，很少有遊客會買這裡的觀賞魚，因為大海裡的魚并不好養，它們本身屬于大海，到了陸地上就像是水土不服的人們，有的扛過去了，有的隻能選擇離開。

“沒關系，我女朋友很擅長養魚，她家裡就有海水魚，就要這一條吧，看着挺活潑的。”

雨停之後，沈謙帶着斑斓走了，沿着沿海路一直往回走，斑斓透過小小的盒子看着他們離大海越來越遠，直到魚腥味消失，直到再也聽不到海浪的聲音。

沈謙帶着斑斓開車回了家，那天他連同戒指一起送給了女朋友衛忘憂，女孩明眸皓齒，長長的黑發散落在肩旁，溫柔地笑着，眼角不斷湧出的淚水讓她有些無措，家裡隻剩下她和弟弟，一直以為會有人嫌棄她，但是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會，給了她一個完整的家。

“這條小魚真好看。”衛忘憂盯着斑斓。

“你知道我為什麼買它嗎？”沈謙笑着說。

“是因為它有什麼特别之處嗎？”

“它很像你，很活潑，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

“這條魚很漂亮，我很喜歡，”衛忘憂溫柔地看着沈謙，她踮起腳，湊到他耳邊，輕輕說道，“謝謝你。”

“你喜歡就好。”沈謙順勢一隻胳膊圈住衛忘憂的後背，想要離她更近一點。

衛忘憂微微發笑，心裡還在嘲笑他如小孩子一般要抱抱，但是身體卻很誠實地靠了過去，下巴枕在沈謙的肩上，回抱住他。

斑斓懵懂地看着他們，那天之後它很長時間都沒有再見過沈謙，來到陌生的地方并沒有讓它那麼恐懼了，但是遠離大海的失落還是深深影響着它。

它到了新家，環境也比以前好多了，但是這裡隻有它自己一條魚，沒有其他同類，四周的生活環境甚至有些壓抑，看不到大海，更看不到天空，冷冷清清的新環境，直到那天，它看到了這個家裡出現了一個男孩。

“姐，這就是姐夫送的那條魚嗎？好漂亮。”衛忘恩湊近，看着諾大的水族箱裡隻有一條小魚，拇指般大小，甚是可愛。

“嗯，早餐準備好了，快點來吃吧。”衛忘憂忙忙碌碌準備好早餐，小小的房間裡，魚缸把餐廳和書桌隔開，剛好夠一家人吃飯的空間。

“姐姐，姐夫這條魚是在江海市買的嗎？”衛忘恩太過興奮，眼睛一直盯着斑斓，看着它在水裡歡快地遊動，仿佛在跟自己打招呼。

“嗯，你不是想考江海大學嗎？還有半個月就要高考了，到時候高考完就帶你去看看。”

“真的嗎？太好了！”衛忘恩有些激動地朝斑斓說，“小魚，我高考完就要去你的家鄉了，你想回家嗎？如果想要回去就搖搖尾巴。”

他盯着魚缸裡因為他說話而停下來的小魚，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裡充滿了期待。

而斑斓也看着他，一人一魚誰都沒有再動，它不知道那雙眼睛從期待逐漸變成失落的原因，隻知道他離開了。

“果然，還是不行。”衛忘恩小聲嘟囔着。

“忘恩，七點了，快來吃吧，你知道魚是沒有大腦的，它們跟我們人不一樣，不如去試試和其他動物交流。”

衛忘恩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看斑斓，默默回到座位上吃飯。從他有這個想法開始，姐姐雖然表面上安慰着，但其實并不理解他，姐夫雖然是學動物學的，也不理解他，大家都不會在意，但是他會為了自己發現一隻鳥挑釁狗而興奮，會為了一隻貓繞過之前的路障而高興，會為了别人講的與寵物之間的故事而刨根問底……

那天之後，家裡除了他和姐姐兩個人又多了一條生命，臨近高考，衛忘恩在做題的時候還是會看一眼旁邊的魚缸，而斑斓也同樣在看他，這是一天之中它最期待的時刻，每天在這裡看着别人吃早飯，晚上回來寫作業，它就像是一個孤獨的觀衆，但是衛忘恩讓它有了參與感。

“小魚，我今天很累，考得也很差，很快就要二模了，我不知道還能不能考上江大。”衛忘恩輕輕用手滑着魚缸，有些落寞地說。

斑斓在水裡遊動着，它看着他的眼睛逐漸失去焦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随後，衛忘恩用近乎祈求的聲音問道，“小魚，如果你能聽懂我說的話可以搖一下尾巴嗎？”

夜晚的星閃爍着光，陽台吹進來一陣風，微微吹散了衛忘恩的鬓角，斑斓知道他似乎不開心，每天的陪伴讓它開始去觀察，盡管它不知道那人在說些什麼，但是衛忘恩什麼時候開心，什麼時候難過它可以看的出來。

斑斓在水裡轉了一圈，衛忘恩黯淡下去的目光再次發亮，“你能聽懂我說話對嗎？如果你聽懂我說話就搖一下尾巴。”

斑斓尾巴彎着，不顧疲憊地在水裡轉着圈，隻是等到衛忘恩走了，房間的燈暗下來，隻有魚缸頂上的燈在工作着，斑斓停下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又走了。

衛忘恩失落地走回房間，雙手抓了抓他的頭發，自言自語：“我想我一定是瘋了，可能是學習太累了。”

随着高考臨近，衛忘恩越來越忙，斑斓已經很少見到他對自己說話，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表情，整個晚上都是低着頭在做題，有時候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衛忘憂總是事無巨細地照顧他，陪着弟弟熬夜，等他累到睡着時，心疼地叫起他回房去睡覺，當年她也是這麼走過來的，也是這麼非常認真地對待自己的高考，很早就不敢吃生冷辛辣的食物，害怕高考那天生病，而那時候父母都還在，不用她操心這些。

那天之後，斑斓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沒有人管它，任由其“自生自滅”，就像它每天看着來人欣賞它，與此同時它也在觀察着這個世界。

十幾天過得如此之快，高考那天早上，衛忘恩信心滿滿地踏入考場，臨走時他終于有時間去看斑斓。

他蹲在魚缸旁，看着斑斓在水裡歡快地遊着：“小魚，等我高考完，就送你回家。”

斑斓當然不懂他的意思，但是從語氣上，它知道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那時，已經是斑斓遠離大海的第三十天，對于人類來說，剛好一個月，而這已經占了它生命中很大一部分的時間了。

兩天很快過去，衛忘恩考完試，估分之後似乎感覺還不錯，所以他決定去那個城市看看，以後要生活四年的城市。

六月躁動不安的風，幹燥而悶熱，那天下午，衛忘恩坐在魚缸旁，夕陽餘晖印在了他的身上。

“小魚，給你講個故事吧，其實小時候我也遇到過很神奇的事，那時候我大概十二三歲……”

衛忘恩講完時太陽已經很低，低到隻留一縷金光落進魚缸裡。

“小魚，”他合起手掌，模仿魚類的樣子，動了動手指，像是在水裡遊泳，“是不是很像你？我知道你聽不懂我講話，但是總有一個循序漸進不是嗎？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你與其他魚不一樣，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到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擡起手擋了擋那縷唯一的夕陽：“不管怎樣，我還是要送你回家的，很快你就可以回家了，不過，你可以像我剛剛那樣搖一下尾巴嗎？”

說着，衛忘恩合起手掌，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動作，他笑着，遊走在那縷夕陽上，順着往上，一直往上，最後消失在半空中，陽光下，灰塵都看的一清二楚，它們在空中飄無所依，不知向往何處。

斑斓認真地看着他的每一個動作，剛換過水的魚缸很清澈，它就像那些空中的灰塵一樣飄無所依，斑斓逐漸遊到夕陽下，閃閃發光的魚鱗在不斷變幻着顔色，魚尾像是塗了什麼魔法，慢慢的，慢慢的，吸引着衛忘恩的目光，晃動的魚尾如他手中的動作一樣同步着，一人一魚，隔着一塊玻璃，他模仿魚，而它模仿他。

衛忘憂站在無人的角落看着弟弟臉上由衷的笑容，發自内心的快樂與堅定。

如同油畫般的場景，她默默看着，拿出手機拍下她長這麼大認為最有故事的一張照片，那些在她眼中慢動作的鏡頭像是電影一樣，在她以後的回憶中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