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以為缪月救下她是一時心軟,在後來的相處之中,她才知道,缪月面冷心熱,性子軟得更是不像話,與她完全是兩個極端。
那時方中還不如如今這般太平,人們都不信這個僅僅隻有十六歲的少年将軍,能護得這邊關一方安甯。除卻燕國、雲國、以及剛剛被缪月戰敗的胡國,其餘幾個小國以合縱之策聯手攻打九國之中最為富強的夏國。
朝廷大肆征兵,不顧年齡大小,北虞也不例外,諸小國來勢洶洶,接二連三的攻勢讓北虞數遭重創,且朝廷增援遲遲不來,北虞死傷無數。
那是陸熙華呆在邊關的第五個年頭,她被缪月救了,可那一千個日日夜夜,她還是時常記起,幾乎是自虐般,反複淩遲她的神經。她無法忍受那些男人惡心的氣味,邊關的男人像是未曾馴化過的野獸,對待女人毫無半分憐惜,手段更是花樣百出。她親眼見到同她差不多的姑娘,或是年紀比她小的,隔天一早滿身污血,尤其下身,兩條腿合都合不上,睜着死魚一樣的眼睛,被鸨母用破爛席子裹住,拿去荒郊野外喂狼。
邊關是一望無際的大漠,人煙稀少,出沒得最多的便是野狼,若是夜晚落了單,将會被咬得連屍骨都不剩。
都說沒有駐守邊關的将士,便沒有邊關的安好。
在人前,士兵是被百姓歌頌的對象,可陸熙華見到無數張絕望又駭人的面孔,她們還那麼稚嫩,本該對未來抱有期待與幻想,卻被血淋淋的現實撕碎,陸熙華每次想起,都想将那些男人的肉一刀一刀剮下來。
北虞軍遭受難的時候,是她最痛快的時候,卻是缪月最艱難的時候。
這位風光無限的将軍,剛剛打勝了一場戰争,本該是世人眼中神明般的存在,衆人膜拜她,朝拜她,說她是北虞的福址。可她敗了一場,所有人都來讨伐她,哭聲、叫聲、罵聲嘈雜一片。
進入北虞城門的那條道路,從來沒有那麼長,缪月倒在馬背上,白色的戰馬被染成血色,被夕陽渲染得越發蒼涼,她的血迹随着馬蹄哒哒的腳步聲流了一地。衆人向她扔臭雞蛋、爛菜葉,悲怆哭聲一片。
“都是你害的,我兒還不滿十五啊!就被拉去充軍!他沒了,我老婆子要怎麼活?”
“你不是戰無不勝的将軍嗎!?為什麼還是打了敗仗!我兒子他死了,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你是将軍!為什麼就不戰死在戰場上!?”
“……”
陸熙華被淹沒在人群中,頭腦昏眩,人們的怨氣像是火焰般增長,戰馬上的缪月朝她而來,停在她面前。缪月的頭再也擡不起來,身體東搖西晃,從戰馬上滾下來。陸熙華那時并無太多傷心難過的情緒,她想缪月真是活該!一個女人何必要背負這麼多東西,到頭來所有人都不買她的帳。
她晃眼中見到缪月曾經英姿飒爽的背影,天空升起第一抹旭日,她騎馬奔騰,徜徉在波浪海中似的大漠,黃沙飛揚,身後隻留那抹黑發飄在空中。
陸熙華還是被那觸目驚心的血刺痛了眼睛,她走上前,蹲下身抱住缪月,拿掉她頭上的爛菜葉,用袖子揩掉她臉上的血迹,扶起人慢慢往家的方向去。
斜陽永遠地升在她們身後,拖拽出一條沒有盡頭的血路。
陸熙華的衣衫被鮮血染紅,脖子一片濡濕。缪月連呼吸都在發顫,靠到她肩旁,用氣聲說:“那小孩在我面前被削了腦袋,我本可以救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