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的,從“我會覺得你準備好一切在等的,僅僅隻是我這個人,無關我的照片”開始——
或者更早。
她記得早在平交道口遇見那天,陳禮就過度打量過她。
打量完莫名其妙笑了一聲。
她從那刻起,很多眼神、言行就已經超出了她們之間該有的正常社交範疇。
超出的部分雖然還沒到讓她反感的地步,但她耐得住熱,不代表她喜歡這種潮熱不清的感覺。
她在某一秒覺得,應該找機會和陳禮正面談一談接下來這段時間的距離問題。
這種話不好說,說淺了沒用,說深了讓人覺得難堪。
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還“有求于人,必得先禮下于人”。
此外,還有另一種很大的可能:她太敏感多疑了。
打從一開始,她就給陳禮貼了一個标簽:濫情。
不知不覺,不明确表達。
即便後來發現陳禮是女人,她也沒有覺得“濫情”這個詞委屈她。
她對陳禮有偏見,很容易過度解讀她的行為。
那該怎麼談,談什麼,談到什麼程度,就成了邊界模糊的難題。
她有一整個村的發展要負責。
陳禮是她懇切留言,背誦作品,在平交道口等了一周才等到的,唯一一個願意幫她們的人,她做一切決定都必須慎之又慎,才對得起她的慷慨。
煩躁感去而複返。
水泥地反着白光,折射到謝安青臉上。
她垂下手說:“這東西就哄小孩兒的。”
陳禮:“小孩兒不就要哄,還一哄一個準?”
謝安青:“那我沒什麼感覺應該很正常。”
陳禮:“。”
陳禮倚在車前,兩臂環胸,腳下的磚縫裡開着一叢鵝黃色的花。
謝安青将左手裝進口袋,神色如常地說:“陳小姐會畫畫?”
話題岔得沒有一點技巧。
陳禮不慎在意地挑了挑眉:“還畫得不錯。”
陳禮說完之後直起身體朝車邊走。她沒去駕駛位,而是拉開副駕的門,站在一邊說:“謝大書記,請上車吧。”
懶散中透着浪漫的腔調,還是怎麼聽都超出了正常界限。
謝安青步子微頓,視線聚焦在陳禮身上時,還是隻看到她小臂搭着車門,一身的坦蕩自然。
還是,還是。
意思完全相反的兩個“還是”,根本無法指導謝安青腦子裡那個模糊的邊界該傾向哪邊。
謝安青口袋裡的手緊攥着,攥到隐隐開始發麻的時候倏地一松,走過來上車。
“砰。”
陳禮從另一邊上車。
走之前,剛巡完水庫的謝蓓蓓“吱”一聲把電動車刹在副駕,擡手敲玻璃。
謝安青降下車窗。
謝蓓蓓探頭往裡面看看,朝一手扶住方向盤,一手搭在檔位杆上的陳禮“嘿嘿”一笑,說:“陳老師,您車上有空調吧?”
陳禮:“有。”
謝蓓蓓:“能不能捎我一段啊?我山上山下跑了快三個小時,都要熱化了。”
陳禮:“當然可以,但……”
謝蓓蓓:“什麼?”
“需要你們書記先點頭。”陳禮将胳膊肘搭在車門上,視線從謝安青臉上掃過,說:“我現在借住謝書記家,不聽她的,可能會被掃地出門。”
謝蓓蓓:“那不可能!”
她都知道了,陳老師是她姑廢九牛二虎之力才請過來的,有大事要幫她們辦。
這麼一号人物,别說是掃地出門,就“腦子過水”這種委婉的嘲諷,她姑怕是都不敢說。
啧!
謝蓓蓓一想到這兒心情就好,欠嗖嗖地扭頭過去看謝安青。
“……姑,我也不是怕熱,主要是想抓緊時間和你說說‘三下鄉’的大學生們。”謝蓓蓓弱弱地找補。
謝安青:“給你一分鐘。”
謝蓓蓓二話不說扔下車上車。
舒服——
謝蓓蓓攤在座椅裡享受了半分鐘,眼皮一撩,好家夥,後視鏡裡她姑的眼神可真平靜。
謝蓓蓓麻利地坐起來說:“謝筠和主任看你下午睡得沉,就沒讓我叫你,我們已經把‘三下鄉’的大學生接回來安頓好了。”
謝安青:“不是後天才來?”
謝蓓蓓:“計劃趕不上變化麼,還好你做事有前瞻性,早早讓我們把接待大學生的幾戶定好,買了被褥和洗漱用品。現在是黃老師家住三個,那姝奶奶家兩個……”
按理,謝安青是一村書記,要起帶頭作用,優先安排大學生住自己家。
但他們來的時間和陳禮沖突了,謝安青隻能二選其一,讓陳禮住進來。
陳禮問:“‘三下鄉’是什麼?”
這問題正中搞宣傳工作的謝蓓蓓下懷,她兩手撐到前面的座位上,腦袋往前抻:“文化、科技、衛生‘三下鄉’,您可以簡單理解為大學生社會實踐。”
陳禮:“實踐哪方面?”
謝蓓蓓:“這批是牆繪,就往牆上畫畫,尤其是需要改造和維護的牆體。您想啊,原本都脫皮發舊了的牆,現在這麼一刷,再這麼一畫,是不是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謝蓓蓓越想越覺得這個政策優秀:“每天走在村裡,心情都會變好。”
陳禮附和一句,繼續問:“畫什麼主題?”
謝蓓蓓:“新農村風貌!什麼花鳥蟲魚了,山水風景了,隻要能體現綠色農村、健康農村的都可以畫!”
陳禮:“了解。”
陳禮開車猛,看到前面有電動車過來,她不做任何遲疑和減速地打方向,靠右避讓。
這裡路窄,車輪幾乎以極限形式貼近道路邊緣。
“嘩嘩!咔!”
伸出來的樹枝快速從副駕玻璃上劃過。
謝安青原本在走神,聽到聲音看過去,隻見樹枝像是極速抽着臉過去,車子像是下一秒就會竄進深溝,視覺沖擊太強烈了,她心猛地一跳,在一大片樹枝抽過來之前本能往裡側,撞到了謝蓓蓓撐在座位上的手。
謝蓓蓓納悶:“姑,你怎麼了?臉色這麼沉的。”
謝安青沒說話。
陳禮聞聲快速朝眼尾一掃,踩下刹車。
有點猛,謝蓓蓓一個不留神差點沖出去。
等身形穩住,她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連忙坐回後排系安全帶。
副駕,謝安青還保持着側身的姿勢,嘴唇緊抿。
陳禮轉頭過去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密密匝匝壓在車窗上的樹枝。她一愣,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
而被樹枝和深溝帶來滿目壓迫感的謝安青已經回神,她将伸開的右腿腿撤回來一點,坐正身體,想回答謝蓓蓓沒怎麼,可張嘴的前一秒就被堵住了。
陳禮伸手過來摸了一下她的頭,短暫一揉,說:“對不起,一個人開車慣了,還沒養成照顧副駕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