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爾二世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克裡斯的話,倒是葉甫蓋尼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你事先沒能完成皇帝陛下交代的任務,還敢對陛下提要求?”
這次克裡斯沒擡頭,德米特爾搶在他前面開了口:“陛下,現在論罪無濟于事。隻有讓克裡斯留在坎德利爾,繼續追查,我們才有可能得知教會和先祖——伊凡一世——到底做過什麼交易。想要化解卡斯蒂利亞家族可能背負的詛咒,隻有這一個辦法了。”
“難道陛下身邊沒有其他可用的人了嗎?”葉甫蓋尼嗤笑一聲,神情傲慢,“德米特爾,以前怎麼沒見你這麼護着他?你不會……”
“葉甫蓋尼。”皮埃爾二世忽然出聲打斷了葉甫蓋尼未竟的挑釁。
葉甫蓋尼這才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有點忘形了。于是他猛然收聲,垂下頭低低應了句:“父親。”
“你和德米特爾帶着侍從先出去。”皮埃爾二世扶着座椅的扶手,目光緩慢掠過宮殿裡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克裡斯身上。
頭頂的視線讓克裡斯莫名很不自在,但周圍其他人退出宮殿的腳步聲又緩解了這一點。在最後一個離開的葉甫蓋尼經過他身旁後,皮埃爾二世忽然歎了口氣,前所未有地走上前來向他伸手:“起來吧。”
克裡斯在皮埃爾二世的攙扶下坐到了原先葉甫蓋尼坐的位置上——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皮埃爾二世似乎是第一次直視他的眼睛。克裡斯知道,此前皮埃爾二世一直非常厭惡自己這雙預言中的“極惡之眼”。當然,這一點現在或許仍然沒變,隻是現在皮埃爾二世用得到他了,所以不得不開始掩飾這一點了:“三年前送你去審判廷受那些法師監禁,是不得已而為之。希望你不會因此對我們心生怨怼。”
“當然不會,陛下,您不用為此憂心。”克裡斯覺得自己也開始像自己小時候讨厭的那些來往于羅德裡格公爵府的老派貴族們一樣虛僞了。
但皮埃爾二世顯然并不想深究他這句話是否發自内心,皮埃爾二世隻需要他在表面上足夠順從。至于克裡斯在内心深處是怎麼想的,老實說,他一點兒也不關心。
“德米特爾辦事向來牢靠,對于他能将我的交代完完本本地帶到審判塔,複述給你這一點,我毫不懷疑。伊凡一世屍身失蹤的真相不會這麼簡單地躺在審判塔頂層等着我們去找,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你不用擔心,我不會為此責備你們。隻有蠻不講理的暴君才會那樣做。”
克裡斯垂眸躲開了皮埃爾二世的目光。他早已不會被皮埃爾二世虛僞的寬和欺騙了:“但我辜負了皇帝陛下您的信任,我感到十分内疚。說到底,這件事還需要繼續追查下去。我想過了,既然直接走審判廷這條線行不通,那或許隻有循着上一任皇帝陛下,亞曆山大四世走過的那條路去走,才能得到更多的有效線索。陛下,或許您可以嘗試讓人去接觸上一任皇帝陛下接觸過的那個,諾西亞境内的非官方法術組織。”
這才是皮埃爾二世真正想跟他聊的事情。
不出所料,在片刻的沉默後,皮埃爾二世立刻接上了這個由克裡斯主動引出的話題:“那個法術組織叫做‘菲拉德林’,但法術界的事情我不怎麼懂,之前一直讓人在坎德利爾秘密尋找他們成員的蹤迹,始終都沒能成功。”
“法師想要對沒有法師之能的人隐藏自己的行迹,辦法有很多。‘菲拉德林’的成員都是法師,陛下想要找到他們,不能用常規的思路。如果您還願意向我交付信任,那不妨将尋找‘菲拉德林’成員的任務交給我。”克裡斯早知道皮埃爾二世想聽什麼。
皮埃爾二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贊賞。他拍了拍克裡斯的肩膀:“也好,你是卡斯蒂利亞家族的一員,這件事交給你,我也放心。至于你留在坎德利爾的事情……我已經和審判廷的霍朗先生商量過了,審判廷内的巡城隊從前挂名在大法師奧蒂列特手下,但每日的巡城任務,又是由五位大法師輪流領隊完成。這支法師小隊因為任務和警察署高度重合,定位一直有點尴尬。近來霍朗先生有意讓它從審判廷法師團中獨立出來,由你管理。隻要編制不在審判廷内廷,就不算違背了審判廷不收貴族法師的初衷,于是也就不存在‘調離籍貫地’的問題了。”
這樣的安排倒是超出了克裡斯的預期,他原本是打算從審判廷内最小的初級法師開始做起的。
片刻的愣神後,克裡斯不确定地皺了皺眉:“我沒有什麼帶領一支隊伍的經驗,恐怕巡城法師小隊不會認可我。”
“這沒什麼關系,”皮埃爾二世理所當然地笑了一聲,“既然你姓卡斯蒂利亞,那他們就必須認可你。”
克裡斯知道自己的能力和對審判廷的既有功績是不足以匹配巡城法師小隊的領導者這樣一個位置的,這讓他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荒謬。但他此刻畢竟沒有理由拒絕皮埃爾二世,因而他還是裝作十分感激地向皮埃爾二世重新行過了禮。
最根本的目的已然達成,皮埃爾二世也沒有繼續把克裡斯留在身邊的必要了。又經過了一陣短暫而虛僞的父子談心後,皮埃爾二世就放克裡斯離開了。
克裡斯在宮殿門口重新遇到了此前被皮埃爾二世屏退的葉甫蓋尼和德米特爾。剛剛葉甫蓋尼坐在皮埃爾二世旁邊時,克裡斯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倒也沒覺得他和三年前有什麼不同。此時此刻,葉甫蓋尼、德米特爾和克裡斯一同站在宮殿門口,克裡斯才意識到,葉甫蓋尼已經是他們三兄弟中最矮小,也最沒氣勢的那一個了。從前的葉甫蓋尼在克裡斯印象中就像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諾西亞帝國皇儲殿下對他的厭惡可以間接為他帶來無數人的惡意,但現在他才意識到,葉甫蓋尼原來也隻是個很普通的“人”,矮小、虛浮而愚蠢的,欺軟怕硬的人。
“皇儲殿下,皇帝陛下讓您進去。德米特爾殿下,您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