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于跟“舵手”碰面後的次日回到皇宮向皮埃爾二世複命。皮埃爾二世起初并不同意讓沒有卡斯蒂利亞家族血脈的“菲拉德林”法師進入皇陵,但在克裡斯一番真假參半、狀似懇切的勸說後,終于還是松了口。回審判塔的路上,克裡斯又用通訊法術通知“舵手”,定下了探訪皇陵的時間,至此,皮埃爾二世交代給他的任務完成了一半。
今天塔内是萊因斯輪值,克裡斯照常召集了幾名巡城隊成員,在坎德利爾城區各個重要點位轉了一圈,便解散隊伍,回到了塔裡。
奧蒂列特、卡帕斯和亞爾林此刻都不在審判廷。克裡斯上報完自己一整天的虛假行程,很快在回廊上碰見了巡塔的萊因斯。因為好不容易閑了下來,沒什麼事可做,克裡斯索性跟在萊因斯身後,随巡塔的隊伍一起在塔裡轉悠起來。萊因斯雖然有點無奈,但也沒有驅趕克裡斯。左右日常巡塔需要到達的地方,以克裡斯在廷内的權限現在都是可以進入的。
雖然這段時間克裡斯對塔内的環境大緻也熟悉得差不多了,但還有少數事情他是不夠了解的。巡塔的隊伍來到高塔中層時,克裡斯敏銳地發現了位于這一層的,在他被罰守塔之前暫住過一段時間的房間。路過那扇門的間隙,克裡斯不經意提起了這件事,萊因斯掃了一眼克裡斯手指指向的方向,神色忽而變得有些奇怪:“這間房間……以前是伊利亞在住。”
“伊利亞的房間?”克裡斯經萊因斯這一提醒,才意識到法穆鎮事件之前,自己明明和伊利亞也認識了那麼多年了,居然一次都沒來拜訪過他,“說起來廷内對一些涉及到邪惡事件或是法術犯罪的普通人,通常應該在底層接待,就算是暫時扣押,那也應該把人放在更下層才對。為什麼當時你們會把我安排在伊利亞的房間?這好像不太合理。”
萊因斯順着克裡斯的話想了想:“我記得那時候……這件事好像是由亞爾林還是克拉倫斯負責的。不在我的職責範圍内,我也就不太關注相關的細節。”
克裡斯皺了皺眉,莫名直覺這背後有什麼古怪:“萊因斯大人,你和伊利亞關系好嗎?”
“還不錯?”萊因斯盯着同行的小法師将面前那扇門打開,掃了一圈門内的擺設後,才又回頭看向克裡斯,“怎麼這麼問?”
“沒什麼,隻是想起伊利亞從前說話做事的風格,下意識猜想,他在廷内的人緣應該很一般?”克裡斯斂眸笑了笑。
萊因斯扶住下行樓梯的扶手,拽了拽法師長袍的領口:“伊利亞的法術天賦比我們所有人都要高,實力也強過我們所有人。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他在坎德利爾審判廷中央立足了。但如果你一定要說人緣的話,不得不承認,他的性格不算外向,對法師團裡的大多數同事隻是保持冷淡的禮貌。有時候不擅長把控言辭的力度,容易讓人誤會,覺得他是個很難相處的家夥。我曾經聽到不少被他訓斥過的小法師在背地裡批判他的‘傲慢’。不過,從前大法師五人團的其他成員,安瑞克、亞爾林、克拉倫斯以及我本人,都知道伊利亞并不是那種眼高于頂、看不起人的壞家夥。或許他隻是太年輕,很多情緒不知道怎麼去表達才對,以緻于給人留下了不那麼正面的印象。其實他是個非常不錯的人。”
“是嗎,萊因斯大人那樣覺得?”聽到萊因斯誇伊利亞,克裡斯的心情也跟着愉悅了幾分。不過他提起這個話題本不是為了打聽别人口中的伊利亞,他還有更重要的信息想知道:“其實我想問的是,在伊利亞前往法穆鎮,遇險并陷入沉睡詛咒之前的那段時間,他有沒有什麼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萊因斯皺了下眉。雖然不明白伊利亞身上的沉睡詛咒是在法穆鎮由外力種下的,克裡斯打聽伊利亞出事前的動向有什麼意義,但鑒于如今克裡斯是他唯一的、槍術上的徒弟,萊因斯還是決定縱容一下克裡斯。他仔細回憶了一下那段時間伊利亞在審判廷裡的動向:“好像也沒什麼特别的,一定要說的話,得追溯到安瑞克還在廷内的時候了。曾經有段時間我聽安瑞克說,伊利亞同他提起了‘法師之上’、‘侍神者’這樣的詞彙。誠然,伊利亞的法術水平在六年前就已經到了一種進無可進的地步。當時安瑞克懷疑他是觸及到了什麼現實之外的東西,聽到了不該聽到的聲音。在安瑞克的勸說下,伊利亞休息了一陣,沒再提過這件事。雖然霍朗大人和戴納大人對伊利亞口中那些新穎的詞彙似乎非常感興趣。”
克裡斯一腳輕一腳重地踩在審判塔的木質樓梯上,雙手環抱着跟萊因斯并肩下行:“你的意思是說,伊利亞或許找到了某種超越‘法師’之境的可能?”
“不好說,”萊因斯搖搖頭,“我從來沒聽說過、審判廷法術史的記載裡也從未記載過那樣的可能性,雖然廷内有些人猜測那樣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說句難聽的,機遇永遠伴随着巨大的風險,我們很難分辨一些來源不明的信息究竟是上主的神谕,還是魔鬼的呼喚,不是嗎?”
“有道理。”克裡斯點頭表示贊同。
萊因斯見克裡斯的步調越來越慢,一時失笑:“你這是剛巡完城又湊熱鬧來跟我的隊伍巡塔,走累了?”
“被你看出來了?”克裡斯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做出一副懶洋洋的姿态,“塔底的巡視我就不陪各位去了,聽說監牢裡還有來自邪惡組織的禁忌法師和廷内失控發瘋的前法師團成員,我不太想參與對他們的慰問。”
“回去休息吧,巡塔本來也不是你的任務。”萊因斯朝克裡斯道了别,便順着向下的樓梯消失在了克裡斯視線中。
克裡斯望了一眼人來人往的回廊,忽而被一個來之莫名的念頭驅使着,走到了伊利亞原先房間的那扇門前。
伊利亞的法師徽章還在他貼身的衣兜裡躺着,從上次德米特爾他們把它送到他手上後,這枚徽章就一直跟着克裡斯。見周圍沒什麼人路過,克裡斯深吸一口氣,摸出那枚法師徽章以法術力量催動原屬于伊利亞的權限釋放,很快,那扇被封禁的門便“咔哒”一聲開了。
克裡斯飛快閃身進門,将房門重又關上。
房間裡的擺設還和克裡斯之前離開時一般無二,克裡斯想了想,先是在床上、枕頭下方翻找了一遍,但又很快意識到,如果伊利亞真的在這裡藏了些什麼,過于常規的位置是不可能逃得掉霍朗、戴納等人的搜查的。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他被安排在這間房間是霍朗或戴納有意為之,那麼霍朗和戴納一定是已經讓人在這裡排查過,卻根本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可是為什麼呢。不管暗中安排克裡斯的那些家夥究竟站在哪一邊,他們一定是因為笃定了伊利亞在他的私人領域内藏了些什麼他們感興趣的東西,才會大費周章地在克裡斯身邊動手腳。可是他們為什麼會覺得,克裡斯是那個能找到相關線索的人呢?難道僅僅隻是因為他和伊利亞關系好嗎?
不對……等等。克裡斯忽而靠在桌子邊上頓住了。一瞬間的念頭帶動的是天崩地裂般的山洪海嘯,克裡斯在近乎崩析的既定認知中茫然回過神,雙手撐住了桌面,竟然有一瞬間的站立不穩。
他什麼時候和伊利亞關系這麼好了?為什麼在他的印象中,從前,至少是在法穆鎮事件發生之前,他和伊利亞的關系一直都很糟糕呢?可是周圍的所有人似乎都相信伊利亞和他一直是關系不錯的朋友,這顯然和他原先的認知相悖。這樣想來,還有另一件事也非常奇怪,如果他以前和伊利亞的關系真的很糟糕,那麼伊利亞對他的感情、他對伊利亞的感情,真的能在法穆鎮那短短十幾天的共患難中陡然逆轉嗎?即使是因為解開了從前的種種誤會,那樣的情感變化也來得太突然,太迅速了。
克裡斯捂住額頭,劇烈的眩暈感讓他“咚”一聲磕在了桌子上,險些摔倒在地。好在旁邊的凳子攔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一陣詭異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襲來。克裡斯的頭腦忽然間恢複了清醒,他皺着眉喘息了兩聲,忽而擡頭看向虛空:“認知扭曲?”
他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在法穆鎮。
“又是你嗎?”克裡斯深吸了一口氣,那股寒意還未褪去,它似乎正在和另一種悄無聲息的,足以影響克裡斯認知的力量進行對抗,“你還真是一早就盯上我了啊……可是混淆伊利亞在我心裡的定位,對你而言有什麼意義呢?”
可惜他詢問的對象并不能回答他——又或許是不想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