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黛絲麗的事拜托給萊因斯之後,克裡斯的日常開銷越發緊湊。審判廷法師的薪資和生活補貼對他而言,每個月都是勉強夠用。現在又多出來一份黛絲麗的飲食花費,他甚至還要在原本精打細算的基礎上更加節省,讓他自己都不得不感歎自己現在的吝啬。
好在還有德米特爾偶爾會接濟他。德米特爾知道自己勸服不了克裡斯,隻能盡量順着克裡斯的想法在政府内暗中向葉甫蓋尼施壓。另一方面,德米特爾派去南方的人手成功抓住了為葉甫蓋尼和麥卡拉侯爵在辛密爾頓經營軍火走私鍊的代理人,切斷了葉甫蓋尼和科弗迪亞見不得光的生意往來。葉甫蓋尼為此焦頭爛額,似乎暫時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将矛頭對準黛絲麗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克裡斯和“菲拉德林”的“舵手”小先生約定的潛入皇陵的日子到來了。
“我還以為克裡斯殿下您多少會遲一點到,”“舵手”見克裡斯比約定好的時間還早到了十三分鐘,一時有些驚奇,“我認識的貴族老爺們都喜歡那樣。”
“喜歡哪樣?”出于對皇陵内部衛生問題的考慮,克裡斯今天帶了一雙深色手套。
“故意遲到,擺架子,或是……總之為了體現他們的身份高貴,力求讓我們這些平民盡量多浪費一點和我們本人一樣鄙賤的,我們的時間。耍耍威風讓我們吃點本不必要的苦頭,諸如此類的。”“舵手”聳了聳肩,但克裡斯看出他對自己并沒有什麼惡意。
于是克裡斯也以玩笑回應:“你就當我是個尤其高尚的皇室子弟,和那些貴族老爺不太一樣吧。”
“舵手”笑了笑,兩人很快離開了“菲拉德林”法師的聚頭點。由于克裡斯也不常訪問前代的皇陵,領路這項工作最終竟然落到了“舵手”身上。克裡斯在他的帶領下一路繞過坎德利爾無數條小巷、老街,竟然發現了不少自己從前沒有到過的地方。
“你很熟悉坎德利爾城區嘛。”克裡斯發自内心地感歎。
“舵手”抱着手臂:“那當然,我這個‘菲拉德林’在坎德利爾的話事人也不是白當的。”
“您看起來很年輕。”克裡斯終于說出了初見“舵手”時沒敢說出口的話。
“舵手”将目光轉向克裡斯片刻:“您有沒有想過,我外貌特征上所呈現出來的年輕,或許隻是修習法術的代價?至于我真實的年齡,說出來您大概也不敢相信。”
克裡斯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所以您真實的年齡是?”
“舵手”微眯眸,将腦袋向右一歪:“保密。”
……這家夥的言行舉止看起來倒不像是什麼很年長的樣子。克裡斯嚴重懷疑他在耍自己。
不多時,兩人在中午之前趕到了皇陵外。克裡斯掏出皮埃爾二世提供的皇陵設計圖,找了個隐蔽的角落跟“舵手”讨論起來:“按照一開始的設計,它的入口應該在這個方向,另外一扇門被封死了,如果我的祖父亞曆山大四世是從這個方向進入的皇陵,那麼也許他會往南走,到……不對啊,這一部分放陪葬品的區域,真的不會把人憋死嗎?”
“舵手”對着陳舊的設計圖端詳了一會:“站在亞曆山大四世的角度想想,既然皇室内部保存有這樣的資料,那麼他當初應該也是帶着這張圖過來的,我有想法了,克裡斯殿下,您先退開。”
克裡斯雖然沒懂他的意思,但還是退到了一邊,給“舵手”留出動作的空間。
“舵手”将攤開的設計圖放在對面,轉身站了起來。随着他的咒語亮起,一隻隻玻璃瓶罐從虛空中實化。克裡斯愣了一下,類似的置物法術他雖然聽穆拉特講過,但還沒能養成經常使用的習慣。
“我們沒必要親自進去,隻要得到亞曆山大四世的視角,跟着他‘進去’就夠了,”“舵手”拔開一隻玻璃瓶的瓶塞,将其中動物鮮血般的材料傾倒在地上,塗畫成一隻巨大的圓圈,“我看看這張設計圖是否殘留有對亞曆山大四世當初經曆的‘記憶’,如果有,事情就好辦許多。”
克裡斯覺得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識:“你是言靈法師?”
“舵手”搖搖頭,随着他将白水晶的碎屑抛灑在地上,他眼底有淺色的光芒一閃而逝:“我沒有說過嗎,我是……”
繁複的古老咒文亮起,克裡斯已經讀懂了那些字句的含義。那些詞彙他再熟悉不過。
“諸界之間的希伯普利”。這家夥是……
“時法師。”顯然,對于“舵手”這個層次的法師而言,是否念誦咒語與否,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事了。
不同于布利闵的力量彙聚成強光,克裡斯本能地閉了下眼。無數道來自故日的聲音在兩人身畔升起,像是歲月流逝,物轉星移,時間以不正常的方式溯洄而上。鐘擺倒逆的盡頭,層疊的光影彙于一處,克裡斯意識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虛化,而從黑暗中脫生出的幻境則越發真實。
“皇帝陛下。”不遠處的空地上,站立着一名克裡斯隻在畫像上見過的男人。
亞曆山大四世?克裡斯驚歎于“舵手”的實力。
“居然真的能成功?”“舵手”無聲無息地來到了克裡斯身旁,“不太對勁,我原本隻是想碰碰運氣,但按照常理,一些事情在物品上殘留的痕迹會受到時間的磨損,過去十年以上的事情,除非有法師刻意給予保護,否則最多也隻會留下一點殘像,就算能被複現出來也不會這麼完整。”
這一點克裡斯也聽穆拉特說過。
看來是有什麼人刻意保存了一些信息,想要傳遞給後來的人。克裡斯皺了皺眉。能接觸到皇族存檔的前代皇陵設計圖的人,隻能是卡斯蒂利亞家族的内部成員。這段被刻意保護的記憶又恰好是關于亞曆山大四世的……亞曆山大四世知道會有後代來探尋他的經曆?
“走吧。”故日的亞曆山大四世看了一眼自己的随從,又向克裡斯和“舵手”所在的方向投來目光——雖然隻是片刻,但也足以令人心驚了。
克裡斯和“舵手”跟上了亞曆山大四世。雖然明知道對方不可能看得見他們,當下他們看到的一切也不過是當初亞曆山大四世做過的事情,但克裡斯還是産生了一種“亞曆山大四世仿佛是在看我”的錯覺。
亞曆山大四世沒有帶着侍從一同進入皇陵。在将自己的鮮血抹上牆壁後,他命令所有人在外面等候,旋即獨自走進了通向地下無邊黑暗的入口。
克裡斯和“舵手”跟在他身後閃了進去。
亞曆山大四世沉默着,從容地前行,淡定得讓“菲拉德林”的“舵手”都忍不住出言贊歎。克裡斯卻被深藏于黑暗的古老壁畫與石刻吸引了目光,前所未有地緊繃起來:“我覺得這裡的氣氛不太對。”
“哪裡不對?”“舵手”湊到克裡斯旁邊,順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
那裡是一位巨大的,由無數工匠雕刻而成的男人。他神色冷峻,威儀堂堂。克裡斯根據自己少得可憐的曆史知識,判斷出他頭上的帽子大概是一種諾西亞最古老的皇冠的變體,而那根黢黑的棍子,大概就是皇帝的權杖了。男人的臉上沒有刻畫眼睛,但鼻子和緊抿的嘴唇已經彰顯了他的嚴肅。再往下,這位“皇帝”的身體被無數臣民取代,他們接受着“皇帝”的統治,接受着“皇帝”的操控,但也反過來噬光了“皇帝”的骨血,以自己的身軀織就“皇帝”新的骨骼。看似是常規的啟示,克裡斯卻總覺得“皇帝”與其下屬臣民們的體态有些扭曲,神色也陰森。哪怕那名“皇帝”的臉本身并不完整。
“舵手”似乎也和克裡斯有同樣的感覺:“雖然沒有感覺到惡靈的氣息,但總覺得這裡的刻畫很有詛咒的風格。”
“詛咒?”又一次聽到這個詞,克裡斯微斂眸,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腳步的亞曆山大四世。亞曆山大四世并沒有觀賞石刻,隻是忽然停了下來,毫無征兆地——仿佛是為了等他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