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克裡斯帶着弗蘭德沃那兩名高級法師回到弗蘭德沃地方審判塔時,一衆來自坎德利爾的同行隊員已經休息了。奧蒂列特和弗蘭德沃審判廷的廷長韋倫倒是還在會議室裡商談治疫事務,但“鱗蛇”米歇爾的事情他還沒想好怎麼解釋,索性也沒去打擾他們。
好在那兩名陷入昏迷的高級法師暫時還沒有醒轉的迹象。
《布利闵筆記》感歎他的處理方式:“明明一直是那些邪|教徒在咬着你不放,這種時候為什麼還不能讓審判廷法師團幫忙處理掉他們?歸根結底,你當初就不應該接受利亞姆的贈禮。”
克裡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它的話,而是擡頭看向了樓梯上方。霍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回的審判廷,離開皇城以來,這位坎德利爾審判廷中央的榮譽大法師經常早出晚歸,多數時候都不和治疫隊伍裡的其他人一起行動。雖然霍朗聲稱自己是在尋找治愈屍瘟的手段,但克裡斯始終對他有所懷疑。
也不知道霍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那裡的看着自己的。克裡斯收回視線,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老師。”
“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霍朗從容不迫地從樓梯上走下來,一步一步來到克裡斯面前,爾後輕輕拍上克裡斯的肩膀,“就算是要了解鎮上的情況,也不用那麼着急,弗蘭德沃的治安不像内地那麼好,你的安全更重要。”
“我知道了,”克裡斯“嗯”了一聲,“感謝您的關心。”
霍朗狀似和藹地笑了笑,很快又收回那隻仍搭在克裡斯肩頭的右手:“我是你的老師,不用這麼客氣生疏。休息吧。”
兩人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克裡斯餘光瞥見霍朗挂在長袍下的固靈晃蕩了一下,反射出塔内壁燈橙黃色的火光。
克裡斯斂眸,起身走向樓梯上方。塔外有模糊的雪色飄落,黏着在透窗玻璃的外側。他在窗邊頓住了步,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長袍下空蕩的銀鍊,終于解答《布利闵筆記》被擱置已久的疑惑:“如果審判廷的人真的那麼值得信任,那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将我迄今為止的所有經曆向他們和盤托出。但正如卡帕斯所說,我已經親眼見過審判廷能力的局限,他們的立場似乎也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正派。就連卡斯蒂利亞皇室、羅德裡格公爵府,對我都隻有利用,我怎麼能期盼審判廷法師團這個并不團結的整體和我同仇敵忾?”
“可是我以為在關系到邪|教的問題上,你們應該是目标一緻的。”
“那可未必,”克裡斯從飄雪的窗前收回目光,“誰知道審判廷裡還有沒有第二個史密斯·安德森?并且,如果我對那位‘執劍者’的猜測是正确的……”
克裡斯收斂了笑意。
如果他對坎德利爾中央高塔塔頂的“執劍者”身份判斷無誤,如果教會的“造神”計劃得到了證實,那麼“救贖”教會本身,将會是一個比之“翼骨”,甚至比之“葬歌”更為龐大的邪|教組織。即便在他揭開這層秘密的當日,穆拉特仍舊選擇對他手下留情,即便坎德利爾審判廷中央的部分法師團成員給他留下的印象非常不錯,他也不得不考慮重新審視這個受到諾西亞帝國政府官方承認的“僞神教會”了。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那兩名弗蘭德沃的法師還能一直不醒嗎?等他們醒來陳述事實,審判廷的人就會知道,你們真實的經曆和你剛剛編造的那些謊話完全不符。”克裡斯将兩名高級法師交給弗蘭德沃的人時,隻是說他們突然暈了過去,自己見勢不妙就迅速帶着二人回程了,大概是由于職級高于他的法師此刻都有事在忙,竟然也沒什麼人質疑他這漏洞百出的說法。
“不然呢,這點小事還要影響到我休息嗎?”克裡斯不以為意,“反正那位‘翼骨’法師的法術領域特長是精神控制,他又的确在我身上保留了他的法術烙印,明天稍作表演,讓他們以為我是在遭到邪|教徒控制後被故意放出來的。再接受一番淨化,裝裝受害人就好了。不然我還要向他們坦白我和那位‘鱗蛇’先生聊了些什麼嗎?雖然我和‘翼骨’的确沒什麼關系,但我在清醒狀态下被他放出來這件事實在很難解釋。難道我還能暴露出你的存在,告訴他們赫赫有名的禁忌法師‘鱗蛇’米歇爾根本不是我的對手?那我可真了不起。”
《布利闵筆記》沉默了一下:“也有道理。但是審判廷的人真的能這麼容易就被糊弄過去?”
“現在大家都忙着整理弗蘭德沃的治疫事宜,還有對邪|教活動的整治。既然我毫發無傷地回到了審判塔,就沒人會把注意力放在這種小事上。而且你不懂,在這個世界上,你隻需要學會一項技能就能把那些自以為很聰明的大人物們騙得團團轉,那就是‘狡辯’。人們都願意相信自己的邏輯,而從邏輯上來講,如果我真的是邪|教徒放在審判廷裡的内應,那麼‘鱗蛇’根本就不應該讓那兩名高級法師活着回來告訴審判廷的人他們所見到的,我和他之間的接觸。雖然同樣從邏輯上來講的話,如果‘鱗蛇’在控制并故意放走了我以後仍然放出這兩名高級法師,讓他們說出我們當時遇到‘鱗蛇’的過程好像也有點奇怪……這不重要,也許明天醒來我就想好怎麼向審判廷解釋今晚這段經曆了。現在最緊要的問題不是這個,現在最緊要的問題是我困了。”
強行結束和《布利闵筆記》的對話後,克裡斯随手抓了位弗蘭德沃的小法師詢問塔内房間的分配情況。一路的跋涉讓克裡斯的精神始終處于一種微妙的疲勞狀态,但從車隊抵達索密科裡亞省境,發現有人一直在跟着他們後,克裡斯又神經緊繃,休息時間也不敢真正放松,這導緻他在看到床的一瞬間便困意上湧。治疫的法師隊伍裡隻有他是感知能力最為強大的時法師,甚至在《布利闵筆記》的加持下,一般的時法師對一些輕微波動的感知還沒有他這麼敏銳。出于對霍朗的不信任,為了避免車隊遭到襲擊,直到現在親自排除了不确定因素的威脅,克裡斯才敢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這一夜過得格外平穩。第二天上午,克裡斯在透過窗簾的陽光中睜開眼睛,合并享用過早飯與午飯後,便聽到奧蒂列特分配了今天的活動任務。克裡斯被派到鎮東的工廠封鎖區,分發生活物資并排查邪惡力量。
克裡斯雖然疑惑那兩名高級法師為什麼沒有醒來指控自己和“鱗蛇”的牽連,但還是乖乖接受了任務,帶着奧蒂列特分給自己的人手向鎮東出發了。
跟克裡斯一起行動的人裡既有從坎德利爾一路過來的同伴,也有弗蘭德沃本地的法師。抵達鎮東後,本地法師陪在克裡斯身邊向他解釋鎮上的近況:“由于流疫的影響,本地的工廠基本都停止了生産。為了控制瘟疫的傳播,本地政府和工廠主商議,租賃了他們的土地,将流疫患者集中帶到工廠區進行隔離治療。不過說是隔離治療……”
“但是藥物和生活物資都是有限的,運到弗蘭德沃的血清遠遠不足以拯救數量如此龐大的鼠疫感染者們,而屍瘟更是至今都沒有明确有效的治療手段。”這幾個月裡克裡斯已經将北方的時疫局勢摸得很清楚了。
本地法師歎了口氣:“是這樣沒錯。進了這裡的人,多半都很難再走出去了。”
“其實我一直很疑惑,”同行的另一名本地法師沉聲開口,“鼠疫和屍瘟明明是兩種不同的疫病,政府為什麼不将兩種疫病的患者分開隔離?”
一名和克裡斯一起從坎德利爾過來的法師看了他一眼:“最初很多地方政府都是那樣做的。但事實證明,兩種疫病初期症狀相似,很難辨别,直到患病的中後期才呈現出明顯的差異。而這其中,同時罹患兩種疫病的人在所有流疫患者中占比太高,分開隔離對疫情的控制起不到太大作用,反而導緻政府在民衆中的受信任度下降——許多民衆懷疑,除僅罹患鼠疫的極少數人以外,其他流疫感染者都會被政府放棄。畢竟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醫療手段被證明可以治愈屍瘟。最終,分類隔離被證實隻是一種對人力物力的浪費。”
發問的本地法師點了點頭,神情卻愈加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