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相框沉甸甸的,克裡斯平複完情緒将它撿起時,它已經徹底被深色浸染。
枯槁的黑影旋即從韋倫的屍骨上脫出。克裡斯槍尖指地,并不急着對牠出手,牠卻拖曳着虛幻的黑袍,緩緩靠近了。克裡斯提□□牠,源自萊茵斯的光系法術力量在牠半透明的身體上落下一道燒灼般的傷口,牠卻不躲不避,反而抓住了克裡斯的槍身,直直撲了過來。
一股詭異而強悍的法術力量旋即灌入克裡斯的身體。克裡斯躲閃不及,隻覺得心髒有如被貫穿一般鈍痛。緊接着,源自虛空的嘯叫聲在他腦海中炸開,他無法自控地松開了手裡的長槍,踉跄着跌跪在韋倫的屍骨面前。僅僅隻是一個瞬息,克裡斯捂住腦袋,任憑血液從肩頭的傷口滲出:“安瑞克!你做了什麼!”
“安瑞克”,又或者說安瑞克,半彎下腰,單手扶住克裡斯的肩膀,神情莫名:“我隻是在告知你一些你需要知道的事,克裡斯。”從眩暈中回過神來的某一秒,克裡斯發現牠朝渺遠的虛空中望了一眼,似乎忌憚着什麼。
牠在害怕什麼。與那位“破序之始”科拉隆敵對的真神,還是……科拉隆本身?
克裡斯來不及思考更多了。因為他的心髒被一種不屬于他的力量侵占,幾乎要被撐爆,渾身上下的劇痛和暈眩感、來之莫名的幻聽,讓他根本無法維持清晰、連續的思維。
韋倫被法師長袍遮掩的白骨毫無征兆地燃起了青綠色的火焰。緊接着,那位審判廷大法師在這個世界上存活過的一切證據都随着風聲飄散。克裡斯遲鈍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撲上去的瞬間就又痛苦地萎蹲在地,隻能強忍生理性的淚水,恨恨開口:“你對韋倫做了什麼!安瑞克!”
“我沒有對他做什麼,”安瑞克的語氣冷靜得近乎冷漠,如果不是因為剛剛得到過确認,克裡斯一定無法相信這家夥和當初坎德利爾審判廷大法師五人團之一的安瑞克擁有同樣的靈魂,“拿走他殘餘的力量,并抹除他意志的人,是你,克裡斯。”
拿走韋倫的力量,并抹除韋倫的意志?克裡斯艱難地接收安瑞克傳達給自己的信息,終于猛地回過神來,明白了剛剛安瑞克強行灌入自己身體的東西是什麼。侵略性極強的秩序之力向他的四肢百骸蔓延,與克裡斯本身的時間之力糾纏,并互相排斥,幾乎要将克裡斯的身體與精神撕碎。在強行保持清醒的過程中,克裡斯意識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因為受到自己的擠壓而抽離——也許那就是安瑞克所說的,韋倫殘餘的意識。
這讓克裡斯在痛苦中感到一陣慌亂,他本能地想要留住“韋倫”,卻沒能成功。韋倫的意識已經徹底剝離了,餘下的僅有暴虐的力量。那些東西像是一粒不具象的種子,吸食他的血肉,而在他身體中瘋狂生長,慢慢與時間之力彼此交織,變成古怪的異權。克裡斯竟然在這種時候明白了穆拉特身上離奇的異權力量糾纏究竟是從何而來。
他已經沒有力氣去質問安瑞克為什麼要這樣做了。疼痛和意識中此起彼伏的幻聽讓他近乎蜷縮,現實的一切正在變得忽遠忽近。克裡斯咬着牙,古怪的生長痛流向他的後背。他似乎聽到安瑞克在自己耳邊說:“祂快要回過神來了。”
幻覺随着呓語此起彼伏。
克裡斯在忽冷忽熱的感知中聽到《布利闵筆記》低低誦念了一段古老的咒語,他所維持的最後一絲清醒也在這一刻崩斷。沉淪、墜落,他的靈魂瘋狂生長,仿佛一隻破殼的甲蟲。視力、嗅覺,觸感……變得駁雜不清。他一直因《布利闵筆記》和高塔詛咒的消耗而長期維持薄弱狀态的力量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變得充盈——不止如此,那些力量仍在繼續累積,幾乎要将他整個人撕裂。
無數他曾了解或不了解的知識瞬間将他的思維充斥。克裡斯想要呼痛,卻發不出聲音。外間的生長痛在這裡得到了延續,克裡斯也因此多出了一些自己從前所不曾有過的認知。
“渎神者終将登臨神位,吞噬、竊取,争奪,混亂……被獵取的權柄,将為新生的臨神者加冕。”那是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克裡斯無法辨認它的來源,但卻瞬間理解了米歇爾曾說過的話。
法術類型和晉升方式不是同一回事。
一黑一白的虛幻羽翼破開他的血肉,克裡斯在力量瘋長的過程中漸漸恢複了理智,痛覺讓他捂住半張臉,無可自控地低嘯出聲。
那是一種不屬于人類的聲音,仿佛來自諸界之外。
天地都為之震動。
剛剛趕到的米歇爾瞳孔微縮,眼前的一切徹底超脫了他的認知:“什麼?”克裡斯的實力他是知道的,目前為止沒有任何化生二翼的迹象,為什麼突然之間,毫無征兆就……
眼前一陣發白。克裡斯緩緩喘息着,許久才從安瑞克半透明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倒影。在現實之外的虛空,那雙異色二翼下包裹的,是一隻形容猙獰而詭谲的——巨蛛般的怪物。
克裡斯嗆咳出一口血來,怪物的身軀随着他的顫抖而顫抖。很快,那雙巨翼聽從他意志的指揮緩緩收起,但在合攏之前,克裡斯透過安瑞克的眼睛,看到那無數根翎羽背後,遮掩着無數密密麻麻的細小瞳仁。
那是他的“瞳仁”。
“韋倫·萊斯特……”安瑞克擡手,像是享受着克裡斯化生二翼所帶起的那一陣風,“不愧是我為你選中的養料,合格的祭品。”現實的風吹不動他的黑袍,他早已經是一個虛幻的幽靈了。
“祭、品?”安瑞克殘忍的用詞讓克裡斯大腦空白了一下。
“他死得很有價值不是嗎,”安瑞克低下頭,看向克裡斯空茫的眼睛,“如果不吞噬他的‘遺骸’,你又怎麼能這麼快化生二翼?”
克裡斯無法容許牠這樣形容韋倫,當場就要發作。然而安瑞克忽又皺起眉,隻是一瞬間,看向他的眼神就變了。
這次“安瑞克”沒再開口,克裡斯卻已經察覺了牠和剛剛那個安瑞克的區别。剛剛的安瑞克是由安瑞克本人殘餘的意志衍生而來,這個“安瑞克”卻不是,這個家夥的一切行徑都以科拉隆的意志為主導。
正如安瑞克所說,祂來了。
“安瑞克”擡步,克裡斯隻是單手按住地面,時間之力織就的牢籠便在一瞬間拔地而起。
空蕩的黑袍下,幽深的暗影流動了一瞬間。安瑞克虛幻的面容被消解,隻剩下牠腐朽的、投影中的遺骨。
“對他容忍度那麼高,對我就殺心這麼重?我們在你眼裡不應該是同一個人嗎?”“安瑞克”似乎笑了,笑聲卻顯得詭谲。
回答牠的是克裡斯瞬間編織而成的幻境。克裡斯不想在現實中和牠交手,哪怕弗蘭德沃仍在鎮上正常生活的未染病者已經屈指可數,克裡斯也不希望自己的抉擇有萬分之一的誤傷到他們的可能。
“你以為僅憑二翼之能,就能跟我抗衡?”
“你的力量來源于科拉隆,”《布利闵筆記》瞬息間落到克裡斯手心,也許是克裡斯實力大漲的緣故,它的力量似乎也随之充盈了許多,“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科拉隆至今仍是個六翼。祂要在壓制卡洛斯的同時,投射力量影響現世,影響卡洛斯的信徒們……還能給你多少恩賜?”
“你很自信,”“安瑞克”冷冷地點評,“但你就沒有想過,我主為什麼會容許他的意志留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