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已經無從感知現實了。
幻覺與不屬于這個層次的知識将他包圍,透過朦胧的光暈,克裡斯看到了法師晉升方式的本質。
——亵渎。
這是來自遠古,被初代時法師布利闵·希德倫特封存于《布利闵筆記》的知識。布利闵富有磁性的男聲為他剖開法術的本質。
“法師原本,或該被稱為祭司。威爾弗雷德将其命名為法師,但我想,我們應該被分為三類不同的類型,渎神者、祭神者,神選之人。”
“祭神者依靠神明的恩眷獲取力量,與神的聯系越緊密,神對他們的恩眷越深,他們越是強大。渎神者竊取神的偉力,撿拾已故之神散落的權柄。而神選之人,他們相當特殊,他們既是他們自己,又是神的一部分。神可以相當輕易地抹去他們的自主意識,又可以無數次使他們重生。”
“未達二翼是為地上生靈,二翼以上是為天使,六翼是最接近真神的存在,被稱為大天使、熾天使,也稱臨神之下。法術類型不同的天使,擁有不同的稱号,例如二翼及以上的時法師被稱為終末者,二翼及以上的死靈法師被稱為亡語,亡靈的代語者。二翼晉升四翼是個分水嶺,未生神格者不生四翼。想要成為四翼,必須在神選之人和渎神者之間選一條路,或将靈魂獻與八翼真神,換取拟态的神格晉升神執,或成為渎神者,以殘缺的真神權柄催化靈魂的裂變,成就第二位格晉升僞神執。當然,越級吞噬四翼也不是不能考慮,隻是風險太大,法師本人容易因此而陷入瘋狂。”
“在此過程中,法師們需要謹防逆權的蠱惑。祂們來自暗淵,不能抵抗祂們侵蝕的暗堕者将受到穆利費爾的審判,被投入永恒的煉獄——‘世界’的暗面。”
意識模糊中,克裡斯的力量再度得到充盈。他似乎看到了無數人的過去、現在,和可能發生的一切未來。他看到了霍朗,甚至切身體會到了他對奧蒂列特·奎恩那令人惡心的扭曲情感,看到了無數弗蘭德沃的小法師們,他們從各個地方起步,經過不同的調任,最終來到這裡。他看到自己,看到韋倫……他幾乎要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恍惚的、沉默的,恒久的痛苦,将他的靈魂割裂成無數片又重組。克裡斯下意識喘息着,畢生以來,所有或遲緩或迅猛的喜樂、悲傷席卷了他。他開始被一種詭異的錯覺所萦繞,疑心“活着”本身是不是真的有意義。
紮根在他意識深處的豎瞳被一道來自遠古的、莫名的力量抹去。
布利闵說:“晚安,願你今夜睡個好覺,未來的我。”
未來的“他”?克裡斯的思維緩緩沉入虛無。他将那一聲沒能發出的冷笑藏匿在心底深處,依照布利闵的意思放空了腦袋,開始享受這場難得的好眠。
自此,布利闵對他做出最後的忠告。
“不要太相信它,羅克亞特,它是時之神的‘眼睛’。”
羅克亞特……意識離開布利闵的聲音遠去的前一秒,克裡斯記住了這個名字。
幾天後,克裡斯在一片凄清冷寂中醒來。
房間裡的陳設布局他并不熟悉,而且就窗外的景色來看,這裡是郊區,不像是在弗蘭德沃的審判塔。克裡斯下移視線,發現自己渾身上下的傷都已經得到了包紮,甚至或許受到了法術層面上的治療,和年祭當天的慘狀比起來好了不止一星半點。許多地方已經結痂了。
“醒了?”是個熟悉的聲音。
克裡斯顧及自己的傷勢,沒有挪動身體,隻是擡眸望向抱臂靠在牆角的黑袍男人:“你還真是信守承諾,說可能來不及趕到,就真的從始至終都沒有到場。”他的聲音嘶啞得可怕,僅僅隻是說這麼一小段話,腦子裡就已經白光碰撞了。這次是真的傷得不輕。
“你不是說不需要我這種喪心病狂的邪|教徒的保護嗎?”米歇爾嗤笑,似乎一點都不關心他的生死,“而且我勸過你,是你執意要去。你又要我幫你調查科拉隆的問題、瘟疫相關的事,我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克裡斯忍不住咳嗽了起來:“是你把我從地底下撈出來的?”
“不然還能是誰?”見有人敲門,米歇爾側了下身,将幫他治療克裡斯的靈法師讓了進來,“難道你還真指望審判廷裡的那些廢物?神息降世,‘神堂’入口崩塌,他們連自己都保不住。”
克裡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默了半天,最後低聲道:“謝謝。”
“什麼?”米歇爾愣了一下,似乎對于克裡斯這樣的“好人”會向自己這樣的“壞人”低頭道謝這件事感到很驚奇,“是黑日降臨了,你也變得不正常起來了?還是我的耳朵出了問題?”
“你就當是我的腦子出了問題吧。”這樣的反應倒是符合米歇爾一貫的作風。克裡斯冷笑:“歸根結底,你們還是那群喪心病狂的邪|教徒。安瑞克也的确是被你們殺死的,哪怕你們在某些時候受了科拉隆的影響,但惡行依舊由你們親手作下。我不會忘記。”
“随你,”米歇爾攤手,“那你就繼續堅持你那無用的、可笑的善良吧。我等着你被它害死的那一天。”
為克裡斯檢查結束的靈法師略帶警告意味地瞥了他一眼:“‘鱗蛇’!”
“好吧,”米歇爾“啧”了一聲,“照顧傷員真麻煩,還要顧及他的情緒。你就不能在一天内把他治好嗎?”
靈法師沒理他,兀自帶上門出去了。
克裡斯收回目光,微微阖上眸子,懶得再看坐到床邊的米歇爾。
米歇爾倒是再次開口了:“您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呢,我們尊貴的諾西亞三王子,克裡斯殿下?”
“當然是先回審判廷看看情況,”克裡斯不接受他的諷刺,“畢竟我還要跟隊一起回坎德利爾。”
“是嗎?”米歇爾拉長了語調,“你确定你還要回坎德利爾?那可是個風暴中心。”
克裡斯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于是睜開眼,重新将目光投向他。
見自己成功勾起了克裡斯的興趣,米歇爾低笑一聲:“弗蘭德沃幸存的法師們倒是一直在找你,聽說坎德利爾的皇宮裡來信了,你那位好大哥,我們諾西亞帝國的皇儲葉甫蓋尼·卡斯蒂利亞,在信中用詞非常急切地催促您趕快回去。”
“葉甫蓋尼?”這讓克裡斯感到十分意外。他想過可能會有人催他回去,卻沒想到這個人會是葉甫蓋尼。
難道是皇城裡……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嗎?
米歇爾看出了他的想法:“南方似乎有人糾集了一夥軍隊,正在向坎德利爾進發。領隊者您或許認識,他曾是蘭凱斯特軍的将領,名叫愛德華·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