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明白了麥卡拉侯爵這位表侄想要表達的意思:“你是說,她有可能出于為科弗迪亞牟利的目的故意和葉甫蓋尼取得聯系,通過誘導葉甫蓋尼做出有利于她的決策的方式,影響諾西亞的政局,進而改變整個新洲的形勢?”
“隻是我個人主觀的一種猜測。”見克裡斯會意,麥卡拉侯爵的表侄斂眸,不再做更多解釋。
麥卡拉侯爵這位表侄雖然名義上隻是宮廷侍衛的首領,但克裡斯知道,他在葉甫蓋尼面前備受寵信。就這家夥在坎德利爾一貫的好名聲,和今天遇到突發情況做出的反應來看,克裡斯覺得,他不會是什麼簡單角色。他跟葉甫蓋尼走得很近,知道什麼葉甫蓋尼深埋于人後的秘密也正常。現在這家夥主動向自己傳達葉甫蓋尼和科弗迪亞的公主存在隐秘聯系這樣的信息……克裡斯不相信他會在不确定事實的情況下放出幹擾項,除非他有意欺騙自己。
但克裡斯想不出他特地編造這樣一個謊話來欺騙自己的理由。
葉甫蓋尼的侍從安頓好葉甫蓋尼從裡間出來,看到曾經打過自己的克裡斯,一時間還有些不太自在。但好在他還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很快就轉向麥卡拉侯爵的表侄彙報:“葉甫蓋尼殿下睡下了。”
“睡下了?”克裡斯語氣古怪。
“我們遵從葉甫蓋尼殿下的吩咐,”麥卡拉侯爵的表侄停頓了一下,神色卻并不顯得心虛,“葉甫蓋尼殿下說過,如果自己做出不合常理的行為,開始傷人或是自傷,就讓我們喂他喝下一些宮廷醫師開的、助眠的藥物。”
“葉甫蓋尼真這樣說?”
葉甫蓋尼的侍從為麥卡拉侯爵的表侄幫腔:“是的,那是葉甫蓋尼殿下的原話。”
“好吧,”克裡斯沒話說了,“那麼這段時間以來本該由葉甫蓋尼處理的政府事務誰在代勞?皇宮的安防又是誰在負責?”
“是我,殿下。我遵從葉甫蓋尼殿下的吩咐,為他代理政府事務。”麥卡拉侯爵的表侄向克裡斯行了個禮。
克裡斯垂眸:“每天有那麼多事需要處理,您還能騰出空來,親自去坎德利爾中央高塔接我?這樣說起來,葉甫蓋尼剛剛抓傷了您,真是……我應該替他向您道歉?”
“我效忠于卡斯蒂利亞皇室,殿下。”麥卡拉侯爵的表侄擡眼,不躲不避地對上克裡斯的視線。
是卡斯蒂利亞皇室,而不是葉甫蓋尼。克裡斯明白了:“那很好。之前葉甫蓋尼決定向溫林頓開戰,軍隊已經抵達了兩國邊境,這件事有什麼後續嗎?”
“我們的軍隊已經和溫林頓人交上火有段時間了,隻是還沒能将戰線推到溫林頓境内。如您所知,溫林頓人的科技水平高于我們,科弗迪亞人又遲遲不肯沿東線進軍,現在戰事正處于膠着狀态。不過這些暫時還影響不到大局,隻有最南方的一些山區受到了戰火波及。”
麥卡拉侯爵的表侄說到一半,擡頭看了一眼克裡斯的臉色:“現在皇帝陛下的情況遲遲沒有好轉,葉甫蓋尼殿下又跟着‘病了’。雖然我是葉甫蓋尼殿下授意的代理執政人,但現在您回來了,克裡斯殿下,我想很多事還是應該由您來做出決策。您對南方的戰事,有什麼想法嗎?”
“想法?”克裡斯原本隻是随口一問,對方輕飄飄的一句“有什麼想法”倒是讓他愣住了。他不像葉甫蓋尼和德米特爾,從小就沒接受過太多跟政治有關的教育,雖然從前經常在羅德裡格公爵府旁觀别人辯論不同的政見,但也尚且處于聽誰一細說都會覺得有道理的階段。當然,他知道什麼樣的結果是好的,是對臣民有利的。可惜他并不懂得達成那些結果的具體手段。沒有親身參與過政治事件的人當然可以自以為天縱奇才,隻要拿到權力就能一舉掃清政府中的積弊,達成新洲大一統的盛世偉況,甚至向巴倫洲、蘇門洲進軍。但克裡斯在坎德利爾見過一點小小的決策失誤就導緻整個改革崩盤的事,也見過一隻蝴蝶的小翅膀扇起飓風,皮埃爾二世一句毫不相關的話就導緻整個貴族家庭一夕覆滅的荒謬冤案。他覺得自己大概沒那種魄力去做一個政治決策者,也承擔不起決策失誤的後果。
需要才能的位置,還是交給真正有才能的人去坐最好。這也是克裡斯看不慣葉甫蓋尼,更希望德米特爾上位的原因之一。
想了想,克裡斯還是對麥卡拉侯爵的表侄搖頭:“先維持現狀吧,前線的士兵……确保他們的生活物資不會短缺,其他事等德米特爾殿下回來再說。”他不敢随意發令撤軍,葉甫蓋尼此前的一系列行為已經激起了溫林頓人的怒火。交上戰後貿然撤軍,顯得諾西亞政府朝令夕改。而且他也不确定溫林頓的軍隊是會就此休戰,還是趁機反撲。他不能讓南方邊境的普通民衆承擔自己判斷失誤的代價。
麥卡拉侯爵的表侄深深地看了克裡斯一眼:“明白了。”
結束了跟這位宮廷侍衛長聊天的過程,克裡斯才松了口氣,将視線轉向其他人。見自己的存在似乎讓平日裡在葉甫蓋尼身邊跟慣了的一幹侍從十分不自在,克裡斯輕咳一聲,決定率先打破這種尴尬的氣氛:“你們先出去,我再看看葉甫蓋尼殿下的情況。”
一幹侍從互相交換了幾個眼神,卻沒有第一時間離開。
克裡斯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現在這個情形,我要是真想對葉甫蓋尼殿下做點什麼的話,你們留在這裡也攔不住的。”
侍從們這才猶猶豫豫地退了出去。麥卡拉侯爵的表侄走得最晚,臨走前,他還特地多看了克裡斯一眼,仿佛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通過法術層面的感知确定殿内沒多留人後,克裡斯推門走進葉甫蓋尼的房間。難得葉甫蓋尼沒有對他大呼小叫,隻是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沉沉。克裡斯神色複雜地瞥了他一眼,将《布利闵筆記》召喚出來,試圖确定導緻葉甫蓋尼發瘋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然而他的檢查一無所獲,倒是虛空中的另一本書突然開口了:“它不行的。”
這稚嫩的聲音吓了克裡斯一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本從霍朗手裡“繼承”來的邪典便自行凝實在他面前。書頁間浮動的黑色霧氣緩慢下沉,漸漸幻化出一道幼小的,才齊克裡斯膝蓋高的身形來。
這家夥……
克裡斯皺眉,習慣性想說點什麼。但下一秒,那道小小的身影拽住了克裡斯長袍的下擺,近乎怯懦地仰頭:“父親,它不行的。”
父親?
克裡斯又被吓了一跳,這一跳比剛才還要嚴重。他甚至有些氣急敗壞:“誰是你父親?”
霧氣中像個人形狀的小黑影松開手,似乎被克裡斯兇巴巴的語氣吓到了:“母親說,賜予我生命的男人就是我的父親。你的血喚醒了我,等同于是你賜予了我第二次的生命。我不應該叫你父親嗎?還是說你、你和之前那位父親一樣,也不喜歡我這個女兒?”
“你等等,”克裡斯有點明白了,這家夥大概從前是個人——當然,也有可能是什麼遠古的、已經滅絕的其他智慧生靈,但他先假定她從前是個人,“你不是這本邪典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