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在山中藏了幾日滴米未進的緣故,嘴唇幹裂,形容也有些枯槁,可饒是如此,她的目光卻依舊清澈而堅毅,聽見了李廷地問話,屈膝行了一禮,這才答道。
“幾位大人容禀,妾身幾人正是前邊莊家村中的村民,那日匈奴人忽然來襲,慌亂之中,妾身幾人逃到了山中,這才逃過一劫。
因擔心那些匈奴人去而複返,因此不敢回到村内。今日遠遠聽見村中傳來說話聲,細細分辨過知是漢人,這才現身投奔,還請幾位大人看在我等皆是老弱婦孺的份上,幫幫我們。”
婦人的聲音不卑不亢又條理分明,令人信服。
說罷,她又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村子的方向,從她的角度看去,那個用來掩埋村民遺體的深坑,仍然依稀可辨。
也許是不忍再看,她撇過了頭去,卻與正探究似的望着她的李廷的視線在空氣中撞了個正着。
“莊嚴,你過來辨認一二,這些可是你們村中的人。”李廷面無表情地轉過了頭,看向站在人群中的幾個漢子,正是那日的幸存者之一。
莊嚴領命上得前來,不必細細辨認,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幾人,才止住的淚水便又落了下來。
“是我們村子裡的人,都是我們村子裡的人……”
*
衆人忙碌了一整日,這才勉強将村中的死者掩埋了下來,一抔淨土便成了他們最終的歸宿。
軍士們在這個巨大地墳茔之前列好了隊,衆人低着頭,為死難者們默哀了幾息之後,李廷下令,收兵回營。
至于村中的這數十個幸存者,也将暫時安頓在居庸關中,待到與左近幾個縣的縣令商議妥當之後,再行決定幾人最終的安身之處。
三名少年就這樣懷中重重地心事随着隊伍一同回到了居庸關裡,可不過離開一日的時間,如今再踏入這座軍營,竟然有了些許恍如隔世地錯覺。
隊伍很快散去,衆人此時都隻覺身心疲累不堪,兼又沾染了一身的屍臭,急于洗去。
三人也沒了玩鬧之心,在院中分别後,徑自回到了各自的屋子裡。
随着夜幕的降臨,偌大的居庸關裡,似乎再次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霍去病躺在床上,這幾日眼中所見的一幕幕畫面在他的腦海中飛快地一一閃過。
對于戰争的殘酷他自認為早有心理準備,可誰想今日在村中所見的慘烈景象,還是給他開了巨大地沖擊。
這還并不是真正的戰争,這隻是一隊殘暴的匈奴人對于手無寸鐵地漢朝平民一次單方面的殺戮。
那若是真正的戰争,又是怎樣的呢?
他不由想到了此時正在為匈奴人的勢力所把持的草原腹地中行進的舅舅,也不知他們此時如何了。
然而此時再想來,對于戰争,霍去病的心中似乎已經沒有了那純粹地狂熱和憧憬。
在這一次的北行之前,戰争之于霍去病,更多的似乎是他為了證明自己的手段,也是為報答天子愛重,以及保住衛家榮華富貴的必經之路。
然而當他真正直面了這樣生靈塗炭地景象之後,那些為了一展抱負的言語,似乎就再也無法心安理得的說出口了。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将功成萬骨枯。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戰争的意義是什麼,在霍去病的心中似乎有了新的答案。
西北的夜風向來大,此時屋内寂寂,更襯得屋外嗚咽地風聲凄慘,就仿佛是那些冤死的厲鬼們,不甘地哀嚎。
忽然門外人影一閃,随即傳來幾聲輕輕地叩門聲:“去病,去病,你睡了嗎?”
原來是阿堯,方才還有些緊張地心蓦地一松,霍去病披衣起身,趿鞋走到門邊為好友開了門。
“阿堯,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我做了噩夢驚醒了幾次,那風聲又吹得吓人,如今實在有些睡不着了,去病,今晚讓我和你一起睡吧。”關月堯冰涼涼地手抓住了霍去病的衣袖,語氣裡透着央求。
霍去病有心想要取笑好友幾句,可白日裡的景象再次閃過他的腦海中,他終是點了點頭,與關月堯一同鑽進了被窩裡。
兩個少年相對而卧,卻沉默着誰也沒有說話,屋内燭影搖紅,安靜的過分。
也許是身邊的氣氛過于令人安心,終于,兩個少年都終于從自己的萬千思緒中掙脫了出來,拉着好友的手,各自墜入了夢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