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時,房間裡的大人并不知曉那扇半開的窗戶下,少年的心事。他們也有自己的心事需要煩惱,他們的談話仍在繼續。
“二姊你又何出此言?衛家如今的聲勢又豈是昔日你才認識那陳掌時可以比拟的,且不說旁的,我如今也是陛下親封的關内侯了,又有在宮中受寵的三姊。”
說到這衛青頓了頓,許是想到了陳掌在曲逆侯府中尴尬的地位,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哼,如今若真要說配不上,那也是他陳掌配不上二姊你才是!”
“反正我如今已是鐵了心,要與那陳掌斷了來往的,你們且不必勸我了。大抵我是真沒有那相男人的眼光罷……”衛少兒輕輕歎了口氣:“隻是可惜我那孩兒,下次若再要投生,便投生到個好人家去吧。”
“二姐若能如此想,也是好的。有些話我與去病早便想勸你了,那陳掌絕非良人,蛇鼠兩端,與我衛家絕非一條心。
如今我在軍中也攢下了些人望,二姊若欲嫁人,我便在軍營之中好好為你物色一位有為的年輕将領。若是二姊不願,青自也養得起二姊。”
一番話說下來,衛少兒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衛家兒女衆多,可因為出身的關系,在婚事上都有些艱難。以衛少兒的眼光看,除了大姐之外,其餘的兄弟姐妹,在婚事上總是不太如意的。
大哥衛長君,體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家中大小事務一應都為長嫂把持。可大嫂卻是個刻薄的人,雖然因為害怕為世人诟病,而不得不勉強照顧着母親。
但對于自己和弟弟,卻是頗多微詞,終日裡也不給一個笑臉。是以當弟弟得了官職與賞賜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帶着自己與去病從大哥的家中搬了出來。
想到這,衛少兒忍不住看了一眼面前的衛青。
記憶裡那個從生父家中偷跑回來,哭着說隻願做衛家人的瘦弱少年,不知不覺間,也長成了一名英武的青年,成了可以為家人遮風擋雨的蒼天大樹了。
“你也别總操心我了,倒是你自己一把年紀了,也不想着娶妻生子。你老實告訴阿姊,可有看上哪家的姑娘,若是有,阿姊幫你張羅去!”
正蹲在窗下聽牆角的關月堯蓦地心中一緊,不由支着耳朵認真聽了起來。
“我們分明在說你的事情,怎地好好又扯到我這來了?”屋内傳來衛青帶着些許無奈地回應。
隔着牆,關月堯并不能知曉衛青在說這句話時,臉上帶着何種的表情,便忍不住暗自想象了起來。
“阿堯,走吧,回去吧,再不回去等舅舅出來該發現我們了。”關月堯正自出着神,忽聽好友湊過來小聲地提醒。
在窗戶下也蹲了不少的時候,正是腿麻的時候。
兩個少年龇牙咧嘴着,坐在地上伸直了腿揉了揉,隻覺得雙腿恢複了直覺,這才貓着腰,又偷偷溜出了院子裡。
*
兩人一路無話又心事滿腹地趕回來了院子裡,默契地一對眼,便一前一後地,走進了霍去病的書房中。
“去病,如今這麼辦,你媽媽的事,總不能就這樣算了吧?”前腳霍去病才反身遣退了房中服侍的奴婢關上門,後腳關月堯便已經迫不及待地問道。
“自然不能就這麼算了,隻是此事,事涉曲逆侯府,我們還是要從長計議,小心行事才是。”霍去病皺着眉頭,心情十分複雜。
雖說因為舅舅與自己和阿堯的軍功,加之宮中再次傳出的三姨有孕在身的消息,衛家在長安城裡一時間風頭無兩,極是引人矚目。
可到底,衛家出身微寒,根基尚淺。不比曲逆侯府,開國勳貴的出生,曆經數朝仍是屹立不倒,聖眷不斷。就連食邑也從最早的五千戶,增至了如今的一萬六千戶。
相比之下,衛青的關内侯,也不過是空有頭銜榮譽,卻沒有實際的封邑。
遇上了曲逆侯府出身的旁支陳掌,舅舅尚且還要小心應對,霍去病擔心自己若是貿然對他出手,會給衛家帶來些什麼難以挽回的後果。
那陳掌在他心中不過是瓦礫,可衛家之于霍去病卻是寶玉。這世間又豈有将玉石與瓦礫相投之理?投鼠忌器,也不過如此。
關月堯對于好友的謹小慎微,卻頗有些嗤之以鼻。這樣時時都需要瞻前顧後,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可看着好友一副眉頭深鎖的模樣,關月堯還是忍下了心中的話。
這樣的霍去病讓她覺得格外的壓抑,她曾經覺得好友是個幸運的人。
雖然兩人一樣沒有了父親,可霍去病家境優渥,從不需為了生計而發愁,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他的母親對他百依百順,舅舅衛青待他亦猶如親子。
更别提,他還有着在這個時代人人都豔羨不已的,天子的厚愛。
這樣一個天之驕子,本該如天空中的驕陽一般,閃耀的令人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