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君命不可違抗,此時再多的同情于身後的少女而言都是無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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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下承平日久,吏治也還算清明,就連诏獄也空蕩蕩的隻關押着那麼三兩個犯人。
廷尉府的诏獄,環境并不如關月堯所想象的那般讓人難以忍受。隻要不是對物質生活有太高的要求,那就也能對付。
飯菜不甚可口,但至少潔淨新鮮。隻要能夠忍受無所事事的無聊,那麼其實也不算是個太壞的去處。
至少,這裡要比關月堯流落街頭的那段歲月要好上不少。
關月堯毫無形象地癱坐在诏獄冰冷冷的地上,看着遠處一扇小小的天窗。诏獄裡很安靜,除了每日按時的巡邏和飯點,幾乎不會有任何人經過。而這扇天窗,就是她唯一能夠接觸外界的地方。
因為外頭友人的打點,也因為劉徹似乎無意過多的為難她。即便在冬日裡,關月堯在诏獄中過得也不算艱難。至少,她比她的獄友們多了一床禦冬的薄被。
身體被禁锢,思想便會不可避免的活躍起來。關月堯忍不住自嘲,難怪在現代時有許多人将進監獄戲稱為“龍場悟道”。
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确實也隻能胡思亂想了。
就這樣坐在冰冷冷的囚室中等死,關月堯遠不如自己表現出來的那般鎮定。在許多個安靜的深夜,她都曾想過,若是現在去向天子求饒,還能活命嗎?
可這樣的念頭剛剛生出,她又會忍不住的想到在這場馳援之戰中,獲得封賞的好友,甚至是可以說毫無作為卻平白撈了軍功,平步青雲的李息。
真是不公平啊,這些東西本該也是屬于她……
她知道,那日在大殿上與那些大臣們的争辯并非全無效果。否則,想必此時被按在她身上的罪名一定不僅僅隻是一樁欺君了。
他們尋不到她其他的錯處,所以隻能用欺君的罪名來制裁她。而即便如此,他們還要告誡她,規訓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都要心懷感激和敬畏的接受。
去他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關月堯在心中暗暗罵道,一個不尊重她的權威,又憑什麼就想要獲得她的尊敬。
若是再有機會讓她當庭與那些腦子裡竟是些傲慢又僵硬思想的士大夫們對峙,她還是會毫不留情面的将他們罵個狗血淋頭。
是啊,當初怎麼就沒好好的罵上幾句呢?關月堯想着,還不是因為當時還對事态的發生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試圖以更加溫和的态度來換取這些反對者的體諒。
她自以為妥協了,用更溫和的方式為自己辯解,就能換來想要的結果。然後,冷酷的事實在她的臉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想要從既得利益者的手中分走他們的利益,除非你自身有着讓他們無法拒絕的籌碼作為交換,又或者你自身的訴求能夠讓他們從中獲利。
亦或者,就像之前的關月堯那樣,寄希望于淩駕于所有人之上的強權,能夠站在自己這一邊,支持自己。
可她忘了,劉徹手中能夠掌握着全天下人的生殺大權,是因為他本身就是這種制度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以關月堯此時的政治頭腦,并不足以說服,或者說是潛移默化地引導着劉徹站在自己這一邊,為自己撐腰。
即沒有真正的能力改變這個不公平的世道,也無法果斷的與這個不符合自己價值觀的社會徹底作出決裂,這就是她此時身陷囹圄最根本的原因。
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飛鳥,關月堯坐在依舊黑洞洞的牢房裡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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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宣室殿中,劉徹并不知道關月堯的腦子裡所想的,與他希望她能想到的東西早已背道而馳。
是的,劉徹并無意真的置她于死地,隻是想吓唬吓唬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目無尊卑長幼的少女罷了。
他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先将關月堯下到诏獄,正好堵住了那些老東西的嘴巴。再拖一些時日,等衛子夫臨盆了,皇家又添了新的子嗣,大赦天下,允許關月堯以金贖了自己的死罪。
雖然成了庶人,但隻要邊關戰事再起,以關月堯如今在軍中的人望來看,想要起複她,也就成了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情。
那些老東西以祖宗之法在朝堂上逼得劉徹給關月堯定了個欺君的罪名,可他們似乎忘了,自己才是那個被欺的君。
欺與不欺,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間。何況,欺君也并非是不可赦免的重罪。他們可以引經據典地逼着自己處置了關月堯,他自然也能尋個由頭赦免了他。
想到這,劉徹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種将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得意。